车内隔帘后有个坐影。谢竟低头嗅了嗅外衫上酒气与脂粉香混合的味道,愣了一会儿,脱了下来,将它丢进了外间的银炭盆内,注视着它随火星与炭灰迅速地委顿下去,最后变成了一件肮脏的破烂。

他将挂在臂弯上的大氅抖开,裹在身上,绕进帘内,礼道:“老师。”

“我是来接世子的,约定了晚些在我府上见几个回京述职的旧徒,”张延为他添了茶,“今日席间事我听说了,你倒实在也是豁得出去。”

谢竟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我如今都成了数礼忘文、狼心狗肺之辈了,还在乎这一点脸皮不成?更何况,吃这一套的可不在少数,卖一卖色相,我能买来不知多少风声。只是给老师蒙羞,无颜见您。”

他不是一个常在这些事上耍手腕的人,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不会这些手腕。谢竟一直清楚出挑的容色可以轻易为他扫平许多障碍,也清楚什么样的性子、什么样的举止、什么样的话能消除心防、换取爱怜。事实上,在他细心经营与陆令从的婚姻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实践过,心眼、巧思甚至手段,用来换取陆令从对他长久的、专注的凝视。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无偿的,军机政要是报偿,真心一样是报偿。

张延不以为意,摆摆手:“此前听世子转告,你另有事要寻我?”

谢竟道:“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想劳烦老师帮忙。”

张延思索片刻:“你的事?世子的事?殿下的事?”

谢竟也想了想:“我的事。”

张延点点头:“但说无妨。”

“今年冬天是个什么光景,老师是否清楚?”

张延叹了口气:“我是田间土里爬上来的,民生凋敝之兆,岂会不知?”

谢竟心知张延出仕几十年,自然有办法探知民间第一手的各类消息,便也不多问,只道:“老师洞明世事,只是尚有许多如您一般田间土里生长,却还没能成功爬上去的士人举子,身无长物,更没有家族门户依靠,还不知故乡父老该如何熬过这一冬。”

张延一愣,肯定道:“他们在京城过得苦寒,自保尚且艰难,与乡里书信滞缓,有许多甚至都不知晓家中有受灾之忧。”

谢竟道:“正因如此,我想请老师卖我一个面子,您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与京城众多寒士通起气来也更迅捷,能否以昭王府的名义将此事知会他们,再以子奉的母族吴家的名义,将善款散给他们?钱早已准备下,老师若答应,即刻就送去您那里。”

张延听罢,却是一笑:“绕了一圈,说到底仍是昭王府的事,哪是你的事?”

谢竟也淡淡笑了笑,摇头:“一个人纵使再独,在这世上也总免不了有来处有归处,但凡有一口气在,谁能真正超然红尘活到方外去?我是我,我也是子奉的我,也是青儿宁宁的我,这辈子与昭王府皮肉粘连,割也割不干净。老师成全昭王府,便也是成全我,昭王府不定,我岂得宁日?所以老师便是现在再问,我一样笃定这是我的事。”

张延顿了顿,有些无奈道:“你自己要是能过了这一道坎,我自是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正说话间车帘却又是一动,谢竟转脸,就见陆书青挎了一只食盒,呵着白气登上车来。

“我让他们煮了些醒酒汤给娘,这会儿外面风正大着,又带了黄芪牛肉汤来,给太傅驱驱寒。”他将两盅汤分别奉给张延与谢竟,随即便紧紧贴着后者坐了,谢竟把他搂在怀里,摘下他的兜帽,理了理他被帽边蓬松的绒毛蹭得微乱的鬓发。

张延逗陆书青道:“现当着老师的面,是该唤师兄的,怎么倒唤起娘来了?”

陆书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往斗篷里埋了埋,谢竟屈起手指去刮他的脸颊,亦笑道:“是这个话,我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