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宪和王俶后面的谋划,也许是谁能中肯公允地替皇帝分担了这件“疑似皇子觊觎京畿兵权”的公案,谁便可顺理成章地获得进言“臣知有一人才可堪此任”的机会。
而他就算什么都看得透也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恭恭敬敬、战战兢兢地跪在堂下,委婉地陈说吴泓的无辜,而这恰是崔、王想要看到的局面,原本不相干的人事调动,他但凡出声一开脱,便也得和昭王府扯上千丝万缕的联系。
陆令从不是太想回家,但也无处可去。今日这样平白惹一身腥的事情他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次,从来不会让吴贵妃和陆令真知道,也几乎不会找人分担。最常用的解决方法是骑马出城疯跑一场,再不然闷在房里睡一天,自己对付着捱过了就过了。
可是如今家中有个谢竟,他不能不为他考虑。身子重了之后谢竟睡觉轻易离不开他的,口渴起夜或是小腿抽筋,叫侍女来做不方便的,都要他随时在旁边照顾着。
陆令从埋着头晃晃悠悠走至王府大门前,青灰的光束落在石砖上,尘土在这仅有的亮色里流转,升腾,悬停。他没有忍心说,抹去脂粉的金陵与王府都不像谢竟所喜欢的那么明朗炫目。
其实石头城底色本来如此,因龙蟠虎踞的王气而世代被奉为皇都,其中往来无一不是鸢飞戾天、经纶世务之士,而镇在王气之下的森森白骨,不推塌四围墙垣,是没有人看得到的。
陆令从打算等酒气散散再回屋去,然而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侧身撩袍正要坐下时,豆!丁 推!文一抬首,却蓦地发现余光里有个孤零零的、纤长的影子,兀立在题着金漆“昭王府”三字的匾下。
他几乎疑作是梦,定睛再细看,才确认那是披着件薄厚适中的斗篷、笼袖站在门前的谢竟。陆令从没有听到大门开关的动静,很显然,谢竟一早就站在这里,一直都站在这里。
在这个乏善可陈、生冷萧索的秋夜里,陆令从有些不敢置信地意识到,眼前栖身于暖黄灯影下、独自候他晚归的人,居然真的是他的昭王妃。
谢竟也不急不催,只是沉静地看眼前人因为惊愕而在原处僵了半晌,两厢默然,最后却是陆令从无可奈何地开颜笑了,张开手臂,向他唤了一声:“宝贝心肝。”
现在谢竟已经能够非常清楚地分辨陆令从的语气,比如此刻他就知道,这句亲昵的爱称只是陆令从领他情的一种表示。
他缓缓地上前几步,手臂从披风中伸出来,如家人、至亲、密友一般,接受了这个表达感激的拥抱。陆令从和他都在夜色中待了不短的时间,但前者的体温当然更高,手掌暖烘烘地捂在他的颈后,将他的脑袋往肩窝里拢。
谢竟像小动物在泥土里探索一样嗅了嗅,皱皱鼻子,轻声问:“饮酒了?”
陆令从一愣,忙放开他,退了一截:“我本来想洗过澡换了衣裳再回去的,没想到你会……怎么还没歇下?”
谢竟有一点舍不得他怀里的温度,但也没有再靠近去继续讨要这个拥抱,只是摇了摇头:“无妨。你方才是打算在阶前坐会儿么?你要想一个人待着,我这便先回去睡了。”
他语罢顿了顿,正欲转身,却听陆令从又叫:“等等!”
谢竟微扬起眉,等待他的下文。陆令从斟酌片刻,朝他靠近了一些:“你若是还不很累,愿意陪我坐一会儿、说说话,也是好的……但夜里有风,你冷么?”
他说着已经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谢竟未置可否,只是任陆令从把他裹进衣里,两人肩相贴、膝相撞地在阶前坐了下来。
“事情了结了?”倒是谢竟先问。
陆令从没想到他已知原委,谢竟便将谢兖今日过来说的话简要复述一遍。
“替我向你兄长道一声谢,”陆令从出了口气,“我暂且算是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