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他叹了口气,心知陆令从大概已经被此事耽搁了,“他过午送长公主回宫了。”

谢兖一愣,也是无奈,劝慰道:“但主死副继,本来也是古已有之的惯例,想来皇上能看得明白,不会太过难为殿下。”

谢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向谢兖:“若是来日朝堂上有什么议论,兄长切记,不可为昭王府说话。”

谢兖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之无,我晓得你是怕牵扯家里,但如今时局,既不是新朝初立急需固守江山,也不是大厦将倾亟待匡扶的用人之际,谢氏子弟、门生虽然遍布朝堂上下,却并非不可替代。真若我们家成为了谁的眼中钉,被拿住了足以覆灭的把柄,一状告到陛下面前,陛下也并没有必要为了‘稳定朝局’,仅咎一人却不牵连全族。”

他此言一出,连一直在旁陪谢浚和绿艾玩的姚氏都转过头来,略显诧异地望着他。谢竟张了张口,喃喃道:“我们家……没有那样的把柄,是吧?”

“的确没有,”谢兖先是笃定地摇了摇头,却又轻声补充:“可是匹夫怀璧,岂有罪也?”

姚氏略推了一下谢浚的肩,后者便很顺从地哒哒跑到院中去看池塘,她回过身来,向兄弟二人问:“没有那么吓人……罢?天子真若对我们家有什么不放心,如何还会把之无指给昭王殿下呢?”

谢兖抬头问她:“你斗过蛐蛐儿吗?”

姚氏皱眉:“啊?”

谢兖笑了一下,缓缓道:“这金陵城是天子掌上把玩的蛐蛐罐,昭王与二殿下便是其中两只蛐蛐,我们家、临海殿还有各大姓士族,就是那喂蛐蛐的鱼虾泥鳅。过个十年八年,蛐蛐长成了,盖子一合两相缠斗,连天子自己也不晓得哪个会胜。”

谢竟与姚氏面面相觑,面色俱有些凝重。姚氏道:“你的意思他是坐山观虎斗,谁斗赢了谁就承大统,他自己……全无所谓?”

谢兖道:“之无成亲后这半年,尤其是有了身子之后,我看宫里的动向,陛下对待皇子、外戚、朝臣的态度,全部都像是在冷眼旁观。他在默默瞧着昭王与二殿下分别怎样给自己加码,譬如昭王府如今有了宗子,便算这边加一码;这一回西大营新的中领军之职若能安上王家的人,也算那边加一码。”

厅内一时无语,良久,谢竟淡淡道:“陛下要做那个唯一的看客和操纵者,就不能允许这场戏中还有第二股置身事外的势力。所以谢家才这么被他一脚踢下了场,用直接为我和昭王赐婚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

姚氏吸了口气,回答了自己方才那个问题:“是因为天子摸不清我们家的心,之无才成了今日的昭王妃。”

谢兖点点头:“我们没法不与昭王府同进退,这才是陛下想看到的。”

夜深露重,银杏被笼在沿街商户门庭的灯光中,漏下的淡黄有些肃杀。陆令从沿着昭王府外墙根往前走,车、猗云和随行的仆从都被他先打发了,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跟在后面,步行回去。

午后他送陆令真,宫门处便被钟兆截住,说是陛下有几句话问,一直耗到刚刚才算完事。本来吴氏是要留他在宫中用晚膳的,但时辰早耽误了,陆令从没有胃口更没有心情,路过个没收摊的小店囫囵吃了碗面,酒倒喝了二三两。

今日御书房内,崔太尉与王相端的是齐心协力,一起弹劾他那位面也没有见过几次的表舅吴泓,道他不顾主将病重一味钻营上位,陆令从听得都想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吴泓一个小小副官,到底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值得崔、王二位官资都远在他之上的大人物这样激烈指控。

但陆令从又不能笑,他之所以出现在这个地方,就是因为他父皇也知道崔王这一行为荒谬反常,怀疑这两人是指桑骂槐。而“吴”这棵桑背后的槐,除了他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