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令仪却不生气,脸上仍是笑眯眯的,只不停同她兜圈子、打太极:“哪里单薄了?这件衣裳朕明明命人衬了里子,难道尚服局竟敢阳奉阴违不成?再说朕一向身强体健,不正是邢尚宫等细心伺候的功劳吗?”

说罢用余光勾了他一眼。薛廷忍俊不禁,反握住桌子底下某人悄悄摸过来的手:“今日荷花开得好,叫他们撑船来,一会儿咱们去太液池上泛舟赏莲吧。”

她立刻作出万分欢喜的模样,没等劝谏的话再出口便一叠声的吩咐下去。老尚宫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年仅十七岁的新晋皇夫殿下微笑向她点了点头。

大婚不到三月,殿中省内侍省轮番进行了一次大换血,重要职司无一幸免,最少也会被换下一名长官。

冯令仪心知自己仅是个傀儡皇帝,给不了人家多少好处,因此也不求他们绝对忠心哪怕是骑墙派、墙头草,只要不是老师的人,于她而言就是有利的。

墙头草有墙头草的好处识时务、懂进退,能诱之以利。只要确保某些关键的时间点他们不会倒向李修言,就是皇帝的一次初步胜利。她已经越来越无法忍受动辄被摸透行踪的木偶生活了,清早吃了一碗冷淘,午后老师就会告诫她要克己复礼,爱惜身体,切莫贪图一时的口腹之欲,肆意损伤根本。

“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朕听不明白。”两仪殿中袅袅摆着冰山,她一手撑腮一手执笔,瞪大眼睛看他,“邢尚宫都那么大年纪了,放她出宫养老难道不是善举?不是老师教朕的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李修言从容指出她文章中的一点笔误,全不意外她会这么分辨似的莞尔笑道:“是臣教的没错,可惜陛下学术不精。陛下的外祖母、则天大圣皇帝在她那个年纪时尚能理朝议政。”

冯令仪:“……”

李相收起朱笔:“不过既然已经出宫,就不必再教她回来了。年老人经不住奔波之苦,万一有个好歹反倒是陛下的罪过。”

眼见她气白了脸,指间一支狼毫玉管笔攥得咯咯直响,他清清嗓子:“对了,成婚也有几个月了,陛下与皇夫相处的如何?”

番外四 岂第君子,莫不令仪(九)

这话问的随意,仿佛只是师生之间闲话家常,冯令仪却倏地警觉起来,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大字明知故问。

身为外臣,李相其实是没有权利过问内宫人事变动的,从前他顶着帝师之名,勉强能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搪塞过去,如今有了皇夫薛廷,再想将手伸进宫里就没那么名正言顺了。

想学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先问问冯氏宗室肯不肯答应。

小皇帝眼珠微转,眨眼间愠色全消,笑嘻嘻的凑上前去:“老师真的要听?”

李修言咳嗽一声,重又说回今日的功课。

他当然不是真的对太极宫事一无所知。三年师徒,很快就要迈过第四个年头,李相深知自己这位学生是怎样无法无天、骄横强势的一个人,他若不在,宫里就没人能完全制约住她。

太液池上、弘文馆中、望云亭里、相思殿内,她想怎样就怎样,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压根懒得考虑名声和舆论。那位薛君想必很讨她欢喜,整天陪着她胡闹不说,仅有的几次出手也都又快又狠,内宫局至少混进了三分之一他们的人。

他们……李相公笔尖一顿,反复咀嚼起这个词,越嚼越觉得辛酸怅惘,什么时候起他与天子、与冯令仪变成了战线的两端?开始分出敌我、高下……乃至胜负?

是日至尊没有留他用晚膳,给出的借口是‘皇夫殿下身体微恙’,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与他道别,不等老师出门便一路小跑着坐上舆轿,仅凭一个模糊的背影他能看出其中满溢的喜悦和急切之情。

“我回来啦!”被罚抄了一下午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