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上满是微腥的墨水味,小娘子妆也顾不上卸,边更衣边将袖子递到他鼻尖:“你闻闻,好臭。”
薛廷:“……抬手。”
没得到预想中的回应,陛下不高兴了,固执的抬手吊上他的脖子。很快屏风后传出一声低呼:“冯令仪!你还要不要脸了?!”
她咯咯笑起来:“不要!我什么时候要过脸?”
半个时辰后薛廷哑着嗓子叫水,一众宫娥见怪不怪,垂着头迅速准备好手巾、胰子等物。某人吃饱餍足,赤足散发的跪坐在妆台前,琢磨今夜的晚妆当怎么画。
他知道她急什么,比她年纪幼小、出身更低,换言之更好掌控的女孩宗室里还有不少,一旦李修言彻底失去对朝堂的掌控,随之而来的必是肆意废立、国朝式微。
她需要一个孩子,最好是个男孩,既能巩固帝位,又能将天下人对‘女主’、‘女皇’的恶意减淡几分。
“其实女儿也是很好的,”夜深人静时她偷偷与他咬耳朵,“只是……谁能担保不会出现下一个李修言呢?”
尽管常把‘身强体健’挂在嘴边,冯令仪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其实称不上太好。外面的小娘子十二三岁就来癸水了,她却足足拖到了十五岁。
“起码老师人品端方、忧国忧民,今日遇上的是老师而非别人已是列祖列宗保佑。谁能保证我们的女儿也有这样的幸运?身为女子,哪怕贵为九五至尊,依然不得不面对许多莫名的桎梏和非议。”
不是拥有名分就能在权力斗争中取胜的,玄武门之变便是血淋淋的前例。时至今日她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说自己一定能赢,天时地利人和,还要再加上一点点的赌运。
“嗯。”他轻叹一声,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小娘子舒舒服服的窝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他的手指,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抬起眼睛瞧他:“外面风传的淫书淫画你一定也有所耳闻吧?”
屡禁不止,且越禁传的越疯。随着她逐渐长大、及笄成亲,内容也越来越不堪入目。
没等他出声作答,冯令仪吸吸鼻子,自顾自道:“我不想我的孩子将来也要经历一遍这些。”
番外四 岂第君子,莫不令仪(十)
孝诚五年,丹阳大长公主伏诛;孝诚六年,巴州叛军兵败如山倒,自封为朝天承玺皇帝的师白逸被阵前枭首,以儆效尤。冯令仪借机提拔了一批宗室子弟,国公、郡公、县公、县子,俗语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爵位给的慷慨,自然有人肯为她冲锋陷阵。至孝诚八年,军中朝中逐渐呈现出天子、宰相二权分立之势。
她至今记得,那是一个风雨不断的年份,春天来得尤其早。不知是哪日受了寒气,年后薛廷就一病不起,断断续续咳了三四个月。
“搬出去也好,这个节骨眼,可别过了病气给你。”眼看要入夏了,他这里用的还是初春时的那种厚被子,陛下龙体何等要紧?没病都被捂出病来了。
小娘子刚刚下朝回来,闻言嗯了一声,不忘伸手试他的额头:“躲懒也就这几个月时间,好好休息,好好吃饭,病愈了还是搬回来一起住。”
孙御奉说这是生生累出来的病症,要他千万静养,她于是重新挑了一处幽静宫室,等闲不许人去烦他。
郎君笑着拂开她的手,虚虚握在掌心:“别听他们危言耸听,我难道是纸做的?”
她忽然眼眶一红,伏在他膝上小声道:“都是我不好。”
薛氏族人虽不能进中枢(外戚是那么好扶的吗?当年圣后就是以中宫身份起的家),她对地方也不能两眼一抹黑,全无掌控之力,给几个刺史司马无伤大雅,最起码的,他的祖籍山南西道不能落在外人手里。举荐人选、平衡势力,少不得要他亲自出马,费心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