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行了,”她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十分嫌弃的丢到她身上,“别再跟丢了。”

前日陛下读史,读到三国一节时忍不住拍案大笑:“老师之于朕,不就如曹阿瞒之于汉献帝?事事处处思虑周到,就连后宫废立也要代为关心。”

她快及笄了,去年朝中就在为皇夫人选争论不休,李相之子自然也在待选之列。偏偏陛下一个都没见过,问就是‘至尊哪里听来?子虚乌有的事’。

子虚乌有……夜深人静时她悄悄同常禄儿抱怨:“仿佛朕是个什么彩头,由着他们争抢似的。”

那厢冯令仪笑够了,悠闲自在的喝了口茶,满以为李修言会板起面孔,像平时那样沉声训斥她‘不可直呼魏武帝乳名’,抑或‘陛下家事亦国事,岂可戏言’,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从来高高在上的、无所不能的李相公竟然当场跪下了!以额触地,神情肃穆:“臣绝无不轨之心,望陛下明鉴。”

那是冯令仪第一次尝到权力的滋味,明白‘皇帝’、‘天子’这个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她的一句话能令李修言惶恐难安,一个眼神便可让百官心神震颤。

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怪不得老师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没有人生来就该是皇帝,天道是永恒存在的,不因尧舜存在,也不会因为桀纣而消亡。君王治理的好,天下自然繁盛;君王治理不好,则四海动乱不断。

“是以某认为,如今天下硝烟四起、四分五裂,乃是君主无德、朝廷不力的缘故。”

番外四 岂第君子,莫不令仪(二)

初次见面时她并未如后世风行的传奇小说,倏地对他生出一股宿命感。恰恰相反,当年的薛廷一袭布衣,冠帽微侧,官话中带有明显的通州口音,与天南海北、形形色色的商人游侠全无分别。他站在人群中,有如明月朝阳被掩在一层窗纸之内,唯有走近细瞧时那把清凌凌的好嗓子才会带着光破纸而出。

电光石火间,闪过冯令仪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朕怎么无德了?熬夜读书的火疖子现在还在嘴边没消呢。”

茶肆内聚集着不少衣衫破旧的市井汉子,常禄儿怯怯拉了拉她的衣袖,被小娘子伸手拂开。想是近来多雨,少年郎君背上背着一只竹编的斗笠,分不清是青色还是黛色的布袍里长出两只如玉的手。

“身为皇帝却终日不闻政事,一应事务都由相公们全权处理,”似是能感知到她的愤怒质疑,薛君笑了一声,“无怪买官贿赂之风盛行。”

垂拱四年,圣后下令销毁乾元殿,改造明堂;不久后又花了一千七百万钱在北邙山修造大佛像(至今未能完成);豫州鼎、通天宫、洛阳天枢,自那时起,中饱私囊、青云直上的就多是地方豪商与朝中服紫服朱的相公们。

外敌不断进犯,各路草莽揭竿而起,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娃娃能顶什么用?除了大权独握的李修言,满朝没几个人真心在乎国祚,在乎百姓,一个所谓的编外郎官都能倒手卖个三四次,贩鱼贩肉的屠户们大喇喇穿着官袍,自诩是朝廷任命的‘斜封官’。

“说得好!”小小一间茶肆,居然能引出这么多附和之声,“都是皇帝小儿失德,上天才会这样惩罚她!”

“我早说了,从妖后篡国开始这日子就没好过过”

“嗐!你不要命啦!这话都敢乱说?”

六娘子气的脸红鼻子歪,待要上前分辩又怕事情闹大,万一传到老师耳里,此事绝不是抄抄书、背背经就能了结的。

她还记得自己做县主的时候,那时母亲尚未登基,只是个镇国公主,因为是圣后唯一仅存的血脉,兄弟姐妹们甫一出世就会被封爵。大哥姓李,虽有母亲偏疼,却一向不得圣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