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有那样研究的权利,那样的研究不仅可以提升阅读《红楼梦》的兴趣,从纯学术角度来说,也有一定意义可以让我们知道,曹雪芹他是写实的,他下笔前,心中是有那个“往日甜蜜”的场景在胸的。俞平伯先生在这个群芳座次的研究上富有成果,近来更有研究者使用电脑来精确计算书里抽签情况和座次之间的关系,把那“韶华胜极”的温馨一夜里各人的座次,弄得更加清楚。第六十三回,书里前面写到小燕(春燕)建议把宝姑娘、林姑娘等人请来,经过讨论,大家附议并作补充,这些建议包括补充的名单里,并没有史湘云,可是到抽签的时候,忽然又有她在座。这也成为一个研究的议题。为什么会写成这样?研究的结果是:曹雪芹就是根据生活里实际存在过的情况来写的,因为他脑海中有那天的全部记忆,所以写得很细;但也派生了另外的问题,就是有的细节他以为不交代也罢,忽略了读者细读时会产生小小的疑惑。那天湘云的情况就是如此为什么用不着特别再去请她?因为她醉卧后被袭人请到怡红院休息,她本来就在那里。这样的研究,我认为也有它的必要。“烦琐考证”,是过去批判上述研究的一句恶谥。我现在坚持自己的下述立场:《红楼梦》研究,也就是红学,这是一个公众共享的学术空间,特别是不使用国家经费,不因红学研究而获得行政级别、专家职称、工资待遇的业余研究者,他们完全可以从自己喜欢的角度对这部小说进行这样或那样的研究,包括唯美的研究、趣味性研究。如果他的研究由于“烦琐”而显得枯燥乏味,那不但市场会排拒他(也就是难以发表、出版),就是他的亲友也会懒于听他聒噪。但是,如果只是自居“正统”、“正确”的红学家斥责他“烦琐”,而他的研究心得自有人喜欢听取,甚至市场也容纳(至少可以让读者觉得情趣盎然),那么,我觉得他的研究也就一定具有某方面的意义,绝不应加以压制。那么,我就再举一个“烦琐考证”的例子。

晴雯补裘这段故事写在第五十二回里,发生在袭人因母丧而不能回怡红院的情况下。到了第六十二回,袭人和晴雯就有一段对话。袭人说:“我烦你作个什么,把你懒的,横针不拈,竖线不动,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烦你,横竖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怎么我去了几天,你病的七死八活的,一夜连命也不顾,给他做了出来,这又是什么原故?你到底说话,别只佯憨,和我笑,也当不了什么。”这当然是进一步刻画晴雯的性格,说明她病补孔雀裘确实并非“履行丫头职责”,而是因内心里对宝玉有一腔爱意。但是我们“烦琐”一下,这样问:一般人说话,都会说“你病的死去活来”,怎么曹雪芹偏写成“你病的七死八活”?

这就需要稍微知道点曹雪芹的身世了。他祖上在关外铁岭地区被清军俘虏,编入正白旗,但身份跟满人不一样,属于汉人包衣。包衣就是奴才,不过曹家那样的包衣,跟着清军打进关内,主子认为他们有功,他曾祖母孙氏又被选为顺治皇帝儿子玄烨的保母(教养嬷嬷),祖父成为玄烨的侍读,所以玄烨成为康熙皇帝以后,就极受宠幸,几代都担任江宁织造。康熙六次南巡,四次住到他家,太子胤被废前,跟他家关系也极为密切。但雍正当了皇帝以后,曹家就被治了罪,不过没有对他家斩尽杀绝,还留了些生存空间。雍正暴薨乾隆继位,立即推行怀柔政策,曹家受益,一度回黄转绿,又成了“中等人家”。可是乾隆四年发生了“弘皙逆案”(弘皙是胤皙的儿子,论起来是康熙的嫡长孙),曹家受牵连,彻底败落,败落到连家谱都中断的地步。经过后人艰苦考证(这方面周汝昌先生用功最力成就最丰),我们现在可以知道曹雪芹三十岁左右到了北京西山贫居著书。西山中有一片叫香山,香山一带有正白旗的驻地。满人在关外就以八旗的形式构成既是军事的也是社会的组织形态,八旗是:正黄旗、镶(厢)黄旗、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