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愿意再去刻意迎合或者塑造某种意识形态,而是坚守住了个人视角:我只追求精准地描绘出我所看到的、经验到的事物。
而且,不光说什么要改变,说的方式,也要改弦更张。
比如说余华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喊》,讲述的是青春期的一些焦虑和困惑。
包括性意识的萌动,对失范家庭的困惑,内向少年疏离群体后生起的边缘感,以及看起来简单纯粹、但其实并不缺乏深度的少年友情的。
这样的题材,换成俗手来写,很容易就变成青春疼痛文学了。
余华是怎么做的呢?
随便截取一段:
现在眼前经常会出现模糊的幻觉,我似乎能够看到时间的流动。时间呈现为透明的灰暗,所有一切都包孕在这隐藏的灰暗之中。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土地上,事实上我们生活在时间里。田野、街道、河流、房屋是我们置身时间之中的伙伴。时间将我们推移向前或者向后,并且改变着我们的模样。
这段话描绘的对象是什么?时间。
看多了你会发现,时间也是余华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
《在细雨中呼喊》采取了一个中年人回忆少年的叙述视角,全知和限制程度,便可以灵活操纵。
最重要的,因为是回忆、是审视,时间变成了可以灵活编辑的「时间线」。
叙述者讲述的时候已经知晓了事件的结局,就更给故事的发展染上了一层宿命感。
从而,令作者好整以暇,可以更余裕、也更深度地观照「时间」这个谜题,乃至于将时间空间化。
在前面的章节,读者提前被告知某个人物要死,但故事还是沿着原有的时间线讲述。
到了后文,某人物之死被详细展开讲述,同时再补充更多的细节。
这种讲述方式不止使人物更丰满,情节更加生动,也使对「时间」的思考更具深刻性。
这种对时间的思考,除了作者本身的创作旨趣外,在话题启发、叙述塑性,乃至于对时间观念的认知上,也经常可以看到博尔赫斯的影响。
实际上,余华不仅对博尔赫斯的创作击节赞叹,在阅读趣味方面也有很高的一致性比如对但丁的推崇。
在《文学中的现实》里,余华举了个例子说明《神曲》的精妙:
但丁在诗句里这样告诉我们:箭中了目标,离了弦。但丁在诗句里将因果关系换了一个位置,先写箭中了目标,后写箭离了弦,让我们一下子感受到了语言中的速度。
这段话看起来像是在讲作文法,如何遣词造句一类,但实际上它最终影响到的是风格。
即作家如何观察世界,并赋予现实某种造型。
如今我们经常提到一个词汇,「作家的作家」,也就是那些作家们热衷于向其学习、对其回应的作家们。
对先锋作家来说,这是个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