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掉龙二后,我往家里走去时脖子上一阵阵冒冷气,我是越想越险,要不是当初我爹和我是两个败家子,没准毙掉的就是我了。我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的胳膊,都好好的,我想想自己是该死却没死,我从战场上捡了一条命回来,到了家龙二成了我的替死鬼,我家的祖坟埋对了地方,我对自己说:「这下可要好好活了。」
福贵的心理活动充满转折,但每次转折都是意外得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得知龙二的死讯,第一反应,居然是幸亏自家两代败家子,好不容易才把家产败光,家产成了取祸之由。
检视自己还活着,又有人替自己死了,没来得及慨叹人生凶险,倒是庆幸祖坟埋对了地方。
最后,又从一片废墟的大地上,悟出「要好好活」的经验。
就是这样一个人,让读者又恼怒又心疼,并时不时生出佩服的情感。
有谁一出生是大少爷却往死里造,造完了还能重头来,从头爬起来后又并不自命不凡,转而在劫后余生时觉得自己仿佛中了彩票大奖呢?
余华写的,都是极残酷的事情,然残酷里又有着诙谐,有一点幽默。
当你觉得他在跟你开玩笑时,底色又是非常严肃的,恰如其宏大的书名《活着》,一样。
张艺谋把这部小说拍成了电影,并且主角还是谐星葛优。
但是我以为他只拍出了故事悲惨而严肃的一面,但诙谐游戏的一面却全漏掉了,这对整个故事的误读可以说是致命的。
余华并不是要讲一个「普通人经历千辛万苦、遭受生活磨难」的故事。
并不是说,所有苦日子都过去了,往前看一天比一天好,相信未来什么的。
不是这样。
余华说的是,过去的就已经非常好,非常值得珍视了。
他要呈现的,就是那种游戏又严肃的荒诞感。
小到打手枪泄欲,大到一生的波澜变迁,一切看起来琐屑不足道,但其实又宝贝得很。
不过这些话题也许并不像最终表现出来的那么平易。
《活着》是余华在 1992 年完成的作品,此时他已经笔法纯熟,游刃有余,足以对自己热衷的东西完美掌控。
在这之前,余华还经历了一个向西方文学取经的过程。
其最早以先锋文学的身份亮相文坛,早期作品里,也更容易看到模仿和学习的痕迹。
何为先锋
马泰·卡林内斯库在《现代性的五副面孔》里说:
(先锋)这个概念明显的军事内涵,恰好指明了先锋派得自于较广义现代性意识的某些态度与倾向强烈的战斗意识,对不遵从主义的颂扬,勇往直前的安所,以及在更一般的层面上对于时间与内在性必然战胜传统的确信不疑。
先锋文学留给读者的印象,晦涩,深奥,不明觉厉。
其代表作家刘索拉、马原、残雪等,似乎执意要抛弃读者,把文学变成一种小圈子内部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