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守夜宫婢意欲搀扶的手,踉跄着下床,在殿内边走边四处张望。
指腹抚过长明殿的每件陈设,每个角落,一切都如此熟悉,熟悉得好像本就在这里长大。
“阿兄?”
无人回应。
屏风后的坐榻,不会再有一个苍白俊秀的孩子,笑盈盈搁下书,对我伸出手。
三郎玩得真高兴。不过,玩的时候,没有忘记阿兄罢?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我仰起头,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笑到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笑得泪水情不自禁涌出眼眶,爬满面颊。
悲从中来,痛彻心扉,不可断绝。
我想,脑海中闪过的碎片不能算作记忆,顶多算看了一部沉浸式长电影。我想,既然决定出宫,那么记起过去的事,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我想,三郎的确没有怪你,只是选择转身离开。
阿兄已经不再是胆小病弱,容易紧张,需要每时每刻与弟弟牵着手的阿兄。
他是争权夺位厮杀中的胜利者,是屹立众生之颠的大齐皇帝,是宇文恒。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阿兄,你负我在先,我不会跟你好了。
这一病,便病了数月。
御医每每把脉,总是蹙眉叹息,满脸沉重。
他们说,这具躯体受真气蕴养,倒还支撑得住;然而心力耗尽,外加肝气郁结,似已临近药石罔效的地步。
心病还需心药医。
我的病,恐怕翻遍大齐疆土,也寻不见半味解药。
为吊住这条性命,小德子端来的药一日比一日血味浓厚。
不知道宇文恒放了多少血,一天三回,尊贵龙袍下的两只手臂,大约早已遍布密密麻麻刀伤割痕。
我垂眸,面无表情饮下玉碗中腥甜汤药。
直至年关已过,春意渐浓时,胸痛症状总算稍稍缓解。起码不再咳嗽呕血,可以如常下床行走。
其间,那人一次都没来过长明殿。
他很忙,忙得焦头烂额。河西道战事吃紧,突厥与回纥屡出奇兵,势如破竹,凉州驻军不得不退守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