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吗?”史竹山问我。
“懂了。”我像犯了罪,声音很低。我知道同学们都在看我,特别是唐蓉。四寅欠我一个铁陀螺,他不会跟我妈说的。班长田蕾拿了我三十二张信纸,她笑着望我,好像四寅小夹袄里的那只蜗牛。其他人脸上也都带着快意的笑,欣赏着我的悲伤和无奈。
史竹山扔下一支粉笔说:“现在做一遍。”
我迈着虾腿,接过起重机一般重的粉笔,冷汗疯长。立在黑板前,我感觉天黑了,那截粉笔,绝不是指引我走向光明的星星之火,而是提示午夜即将来临的一根银色指针。
我艰难地划动粉笔,啪,断了一截,我刚划了三个符号,啪,又断了。我回头,看了一眼我可爱的数学老师,泪光闪闪。他皱着眉头,心疼地望着我,我知道他是心疼那截掉在粉灰中的粉笔,那可是他光辉生涯的写照。我转过身,心跳如焚,汗液包围着我,我听到门外的阳光在一个劲地叫唤。我走近一点,又退了半步,我在调整和黑板的距离,可我怎么看,它也是一块黑板呀。现在,我终于看清楚了附着其上的一串串小蝌蚪,密密麻麻,时隐又时现,我想抓住它们,把它们逮在手里玩,我仿佛听到它们叫唤着,等着我的手,但我听到的只是啪的一声:粉笔又断了一截。
史竹山更心疼了。
我不敢回头看他。前排的笑声一下下传来,我的心一点点抽紧。我抖着手,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写出了至为关键的一个等于号。我长舒一口气,手有点木,胳膊也酸,膝盖在奏着进行曲。在我用所有的脑细胞思考着结果时,黑板终于让我收缩了几下已经没有半点唾沫可咽的喉咙,但是,我咽下的只是一团莫名其妙的空气。这时候,我发现手中的粉笔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我搓着空空的沾满了白粉灰的手指,似乎是笑了一下,可没笑出来,或者是更为古怪的哭。我知道我要哭了,史竹山肯定不会放过我。还有他心爱的一支粉笔,虽说讲桌上的粉笔盒里,还立着十几根呢。
不出所料,史竹山的一只大手突然把我拽到一边:“仔细看着,我再演算一遍!”
我的确是仔细看的,我仔细看着那只不断生产出符号的手,它吐着一串串白色的神秘,雾一样的虚幻。
史竹山给了我第二次机会。他一边演算一边看我,不时停顿一下,解释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可我不争气的脑袋嗡嗡作响,我不争气的眼睛什么也没有看到,我不争气的耳朵白长了十几年。这一次,史竹山给了我半截粉笔,他怕我浪费。我站在黑板前,捏着粉笔,居然有点发困。
“滚!滚外面去!”史竹山嚷道。
我软软地靠在墙上,阳光一照,一脑子纷乱的粉笔灰。
一下课,史竹山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跟在他的屁股后头,跟要饭的一样。进了办公室,史竹山的气色好多了,端着一杯茶,和其他几个老师说着话,最后才走到我面前。
“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咹?我讲了三遍!狗屁不懂!没用的东西!”
我低着头,不敢吭声。
“这样的学生,教了也白教。没用!”史竹山说着,开始翻找试卷。
我的头更低了。我看到史竹山的鞋上沾着一根稻草,裤角上有几道泥渍,有一根鞋带被踩在脚底。
“看看!看看!”史竹山拎着臭袜子般的一张试卷,这是一星期前的一次数学考试,我得了七十二分,我抬起头,一道道红叉分外撩人。
被暮色溶解的童年(3)
“七十二分!全班倒数十名!去,叫你爸来!”
我没吭声。我爸出差了。他去一个一百里外的水库学习去了。我妈说,许多领导都在那里考察呢。
“听到没有?!”史竹山几乎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