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燕水口防务安顿好,亲自带领三位旅帅、六队人马, 赶赴关城。
勾注山下积雪未化尽, 马匹在山谷不大好走, 七十余里地足足走了近四个时辰, 到达关城时已是夤夜。
明炬篝火的光芒, 只能照亮一小片夜色。
更浓更深的黑暗里, 是关城高墙,犹如长龙盘踞在朔风夜雪之中。
人打马于城墙之下,仰望不见其顶,只听得天外有无数旌旗在漫天雪絮中猎猎飞舞, 声沉如龙鼾。
燕水口诸军士有许多都是新兵, 第一次在黑夜中直面这座巍峨大关,叫森森城墙压迫地不敢出声,几百人齐齐沉默着,在马蹄轰鸣声中过关入城。
秦无疾上次途经关城, 还是在春天。
那时候他刚刚被押解至此, 脱了手腕铁锁, 顶多呆了两个时辰便叫人打得不省人事。
此后便是昏迷数日, 如何被吕迟带回燕水口都不清楚。
而今日夜里,他骑在马背上, 头戴发髻盔,身披硬皮甲, 手持长枪, 随身边数百关兵一道, 穿过道道厚重的城门, 叫冷风吹得再清醒不过。
城墙两侧,桐油篝火明明暗暗,间断地照亮他的侧脸。
十六七岁的小孩日日都在长大。
大西北昼夜不息的狂风,吹走了少年人身上绵软的脂肉,隐隐吹出坚硬的骨相,冷冷地嵌在甲胄之下,乍然一看,已非从前温柔敦厚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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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祁阳这趟赶得早,今夜领着麾下入营房休整,距离大演兵尚有足足两日时间。
几百人交了马、点了人,各自分营去睡。
十二月大演兵,要有数万兵马从左右十八个关隘汇聚到关城。
这么多人涌进营房,一人一床自然是分不出的,于是同在忻州时差不多,也是凑着大通炕来睡。
燕水口与昌梁口分到了同一片营房,地方有限,就连队正都分不到单人单铺。
秦无疾在茫茫人群中对上了吕迟的眼睛。
吕迟入夜后目力非凡,双眼莹莹吸着火光,朝他勾了勾手指头。
待秦无疾走到近前,吕迟撑着腰笑问他:“跟我睡不?”
秦无疾愣了愣,错开眼神:“……我听安排。”
吕迟点点头:“那就跟我一屋吧。睡我旁边。”
吕迟叫他跟上自己,口中随意埋怨着:“队里这几个孙子……各个呼噜震天响。孙哈蟆更是跟个大哈蟆精似的,大嘴一张,吹号吹一宿,亏他媳妇儿受得了。”
秦无疾未曾说话。
吕迟多少习惯了他的寡言,继续玩笑道:“还得是叫读书人暖床。文静。”
秦无疾跟在他身后,目光静静追在他身上。
吕迟如今穿着一整身硬邦邦的皮甲,还能走得很轻快。他往常不爱带头盔,今日是逃不得规矩,才勉强往头上扣了个铁兜兜,头两侧的护耳往上翻着,随步伐轻轻抖动。
秦无疾从他背后看着,隐隐觉得他很像一些颇为讨喜的小动物,又不愿细想。
屋里住的男人多了,聊得就不怎么正经。
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们裹着被子往一处睡,熄了灯,尚且没入眠的时候,少不得睡前说点荤话逗趣,从前在忻州剿匪时便是这样。
秦公子乃是正人君子,对这些下三路的俗事敬而远之,于是只是在一旁闭目养神。
直到半晌之后,有个老兵突然压低嗓子笑了笑:“你们新来的不知道。关城后腰铺上,开着好几家酒店茶舍的……自要挂着红灯笼,就是有人作陪。”
此话一出,大长炕上涌起一阵躁动,几个卒子嘿嘿哈哈地笑,好半天都没停下来。
吕迟嫌炕烧得热,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