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低头咬断了线结儿。“我娘走得早,家里光剩着男丁,请不起裁缝,才叫年纪小的儿子学着缝衣裳……总不能光着屁股蛋子。”

“这玩意儿好学。”石光盘膝坐在他屋里的麻席子上,自己预备好了工具,又教秦无疾穿针引线,手指头还挺灵巧。“以后用处大嘞。”

秦无疾接过铁针,随口附和:“自己会缝补确实方便些。”

“不仅是缝衣裳。”

石光一本正经抬起头。“你是见过战场的,知道刀砍在肚子上是什么情形。若没伤到要害,赶紧把肚肠收拾进去,人不一定会死。”

“怀里揣上一兜针线,自己就能把肚皮缝起来,不用等医官来救,关键时候能保命。”

秦无疾愣了愣,正襟危坐起来。

石光看他那样儿,就知道他把话听进去了,抿抿粗糙的嘴唇,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来。

俩爷们在屋里研究了一整天的针线活儿。

秦无疾从小练字,手指灵巧而稳健,学起来竟然并不算慢,缝出来的针脚虽不像石光那样整齐,但至少结结实实的,没见开裂的迹象。

秦无疾之前买了细麻布,托人做了几身亵衣,衣成后剩了一小块边角料,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然而他将细麻布取出来,俩人低头一比划,却发现布头不大够用,偏偏差上一截。

石光兜里的赏钱都拿去做靴子、买冬衣,秦无疾的赏钱也差不多花净了,如今兜里掏不出几枚余钱来。

俩赤贫人物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瞧着都挺尴尬。

石光曲指挠挠额头:“要不去找队正借点儿布?他肯定有……他那儿还有绢呢。”

“不必劳烦他。”

秦无疾低下头,修长的左手按在麻布上比了比,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如果就套两指,是不是勉强能够用?”

石光探过头去估摸了半天,回答:“凑活。”

俩人对视一眼,很快达成一致,大抵花了半个多时辰,做出一只惨兮兮的两指手套。

秦无疾动动露在外头的三根手指头,笑了笑:“挺好……不耽误干活儿。”

说是手套,却连五根手指都凑不齐,看着寒碜得很,秦无疾还真不嫌弃,笑得颇为自得。

石光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队正说的果然没错。你人聪明,又耐得苦。”

秦无疾动作顿了顿,抬头与他对视:“他这么说我来着?”

石光点点头。

秦无疾失笑,低头摩梭着土褐色的麻布手套:“……我哪里算受过苦。”

石光慢吞吞收拾着针线,仍与他闲聊。

“今年春天,你刚来的时候,其实队里好些人议论你。议论你脑袋上的青字儿。议论你看起来太瘦弱,活像具骨头架子,指定活不过秋天。”

石光顿了顿,开口补充道:“还赌钱来着。”

秦无疾笑笑:“队副赌了么,输了还是赚了?”

“输了两钱银子。”

秦无疾点点头,竟然没什么其他反应。“小赌怡情,浅尝辄止便罢了,还是不好加太大的砝码。除非……”

“除非什么?”

秦无疾嘴角又弯了弯:“除非队副赌我今后活得好。”

石光被他逗乐了。今日与他说了这番话,终于在他身上看出点讨人喜欢的意思来。

“听你这么一说,我最近倒是有个想赌的。”石光道。

“赌什么?”

“赌十二月夺旗战,我们能不能赢。”石光看着他,“入冬之后一直在练的阴阳阵,我知道这是你的主意。”

“队副想在哪边下注?”

石光沉默半晌:“我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