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闲生母去得早,崔闲六岁时便从外宅接回家里,记养在崔家主母膝下。崔襄母亲对这旁氏所出的庶子素来娇养,珍珠翡翠、绫罗绸缎从无短缺,虽不看中他,却也不曾亏待他,只想叫他做个清闲贵公子,富足地过上一生。
谁知崔闲自小就生不出一颗平常心来,小小年纪,入了崔家这天下第一世家门庭,竟就懂得什么叫韬光养晦,面上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实则从未有一日放弃过逐名逐利。
聪慧无错,错就错在他跟崔襄如此相像、错在他一双狐狸爪子不安分、错在他那破药炉子里炼不出悬壶济世的丹药,却炼出一颗问鼎之心,妄图以蛇吞象,将他的兄长踩在脚下。
崔襄被他骗过,知道自己看走了眼,错认了人,从此之后就不会让他好过。
世人道崔闲有才有出身,却放弃了父兄门荫,一门心思往河东军中去扎,应当是崔家精致的谋算崔家几世权倾朝野,但从未摸到过虎符,便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终于借着崔闲这个人,把手伸向军中去了。
但只有崔襄知道,那时候分明是关元成先向崔闲伸手,主动从崔家挖了人。
如若不然,彼时的崔闲根本无处可去。
丧家之犬,不足为惜,崔襄当时并没有打算给他在京中留下什么位置,让他有机会在自己面前碍眼。
崔襄眼角余光扫过慢慢走出宫门的崔闲,心想果然。
他这七弟之前远在河东,崔襄眼不见心不烦,如今他回了京城,崔襄就开始不舒服了,还是觉得他扎眼过了头。
病重的崔樵人轻轻咳了两声,顶着崔相爷针尖麦芒似的眼神,慢吞吞地坐上马车,从袖中摸出绸巾往脸上蹭了蹭,抹下来的灰渍煞白,厚腻犹如面粉。
崔襄嫌恶地动了动嘴角,移开视线。
“疯子才往脸上抹这腌臜东西。”
崔闲怕是也觉得脂粉不舒坦,擦起来没完:“劳烦兄长将我送去西城春草巷,明日陛下要面见王祁阳,有些话还要再教教。”
崔襄道:“就这么笃定陛下会纳谏?”
崔闲把绸巾对折起来,继续擦:“说服陛下纳谏,那不是兄长该考虑的事情么?”
“我考什么虑。”崔襄反唇相讥,“天下能打的武将,难道只在你们河东一家了?”
“你看你一说话就急,身居高位,脾气也跟着涨起来了。”崔闲温和道,“崔家家主如此气量,叫扈夫人如何安心。”
崔襄与他对视:“你此时提起母亲,是想让我将你就地丢下马车去么?”
崔闲撩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正巧,外头是朱雀大街。”
他语气听起来很是关切:“兄长现在把重病未愈的血亲丢进冰天雪地里去,明天就该遭康修言弹劾了你最近跟他关系处得怎么样?他能听你求饶么?”
崔襄嗤了一声,终于发现最近两年自己竟然吵不过他了。
成天在河东吹沙子的人,脸皮就是更厚一些。
崔襄道:“河东陇右双线开战,王珓要再筹措一批军粮,指定要耽误些时候,他今天在殿上说错了话,被你我按得抬不起头来,心里指定是记恨上了我丑话说在前头,他若拿这事儿卡河东的脖子,我帮不了你什么。”
“你能帮。”崔闲却道,“我知道你手里捏着他贪贿江南三十六军府过冬炭钱的证据,也知道你没打算参他,就等着什么时候拿这把柄换点好处……总之你也没想好怎么用,送佛送到西么,不如先借我用用。”
“我不借又如何?”
“那我就从马车跳下去。”崔闲道,“叫康修言明日弹劾你。”
崔襄听他胡说八道,不再动气了,笑着叫他:“崔樵人。”
崔闲也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