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粮,就说明这粮已经到了不得不减的时候。
……但减粮也要讲究减法。
几近半个月的长行军,并非中途几日就能彻底休整过来的, 将士们身上积攒了程度相当的疲累, 再加上减发粮草的噩耗, 身心俱疲难免多想, 许多军营内乱就是这么来的。
人心脆弱,要常怀敬畏之心, 不敢颠簸反复。
故而此时话要说准,力要使稳。
“减粮的命令只能下施一次。”关朔发了话, “各路军营、各级军官皆一视同仁。军令通传诸营, 字字不得更改, 传令官胆敢有半个字的错漏, 便以扰乱军心为名当阵斩杀。为将者,有任何克扣、改例、徇私的举动,阵前同斩,枭首示众。”
“遵都督令!”
诸将领命,传达下减粮的消息,一路上严阵以待,警惕军中生乱。
吕迟叫朱宣盯紧了先锋营的动静,随时准备安抚军兵的情绪。
马匹身高腿长,尚能迈得过积雪,但辎重车的轮轴高度有限,积雪势必会把行程越拖越慢。
而人要睁着眼,日复一日地盯着眼前无垠的白雪,冻得发足疮的脚下走的还是一段回头路,军中尚没有形成成气候的怨念,但气势低迷是逃不过的。
一日扎营,大雪不停。
秦无疾突然传下一个命令,叫鼓吹营校尉带着人和小鼓,连夜前来相见。
长行军的气氛不好,显得肃杀苦闷,难得听说一件新鲜事,吕迟头一个凑过来,朝手心里哈了口气,搓了搓冻得发硬的手掌:“这是要作甚呐?”
距离营舍宵禁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说着话的功夫,秦无疾附近围了不少人,有善阳出身的军官,有应安出身的兵将,甚至还有几个面熟的随军文官。
他们面孔叫北风吹得铁青铁青的,又按捺不住好奇,齐齐往这边探身,然而探身还缩着脖子,举止很不体面,活像一群快冻毙的青头王八。
秦无疾在营前寻了块石头,坐定在雪堆边,他白天吹了一整天的雪,身上的铁甲叫雪覆满了一层,如今有些雪片脱落了,有些还没有,余下的雪冻得斑驳,像是在银铁上绣了大片大片的白梨花。
秦无疾怀里抱着一只漆皮小军鼓,在鼓面上咚咚敲了几下,之后抬眼看向吕迟。他乌黑的发髻有些散乱,发丝垂在鬓角,叫雪与汗浸得湿漉漉,像是浓墨画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