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前倾着,粗糙的大手抵在双膝之上,看过一会儿舆图之后,突然沉声道:“拿药酒来。”
徐濯看到他肿胀的手,淡淡发紫的嘴唇,心口倏忽往下沉了沉。
“都督,出征之前长史吩咐过,猛药损身,不该每日都用。”
“人就是铜头铁骨,也得想法子睡觉。”关朔嘴角提了提,掀起眼皮来,竟开口说出个玩笑来,“不然你替我疼着?”
只可惜难得的幽默无人捧场,徐濯并没感到半分好笑。
“倘若可以,整个代州都督府都情愿替受,可天底下没有那样的好事。”徐濯郑重规劝道,“都督……”
关朔怕不是这世上最不听劝的人,摇摇头,嘴角又落下去了,垂眼看着舆图,施下不容置喙的命令:“取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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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攻城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朱宣仰起头,借火把看向天空纷纷扬扬的落雪,还傻了吧唧地伸出舌头接了一口,没接到雪,先灌了满喉北风,稀里糊涂地咳了好几声。
吕迟显然没有他那般闲情逸致,出帐后凝望着面前漆黑一片的夜色,双腿夹了夹马腹,叫战马踱步往前。
堂堂定军中郎将自然不止一匹马用,记在吕迟名下的战马有十六匹之多,除去自己搜罗来的好马,还有官长与朝廷施下的赏赐。
战马各有所长,都有专门的马子负责喂养照顾,也有各自的名讳,只是不是每匹马都有晴山雪那样的好运气。
他今夜骑的是一匹棕红的吐浑马,膘肥体壮,结实耐冻,打个响鼻动静都比别马大,哐锵锵犹如铜锣一般。
于是吕迟随口给它起了个名,叫锣子。
在这样的雪夜出征攻城,对人对马都是个苦工,晴山雪年纪还小,吕迟是舍不得叫它受这罪的。
私下里有马子说,吕迟着人好坏都明着来,偏宠晴山雪偏宠得厉害,到底是要归功到这大匹大宛马血统好,不愧是经世罕见的良驹。
谢元宝却道:“不光是血统好。”
只有谢元宝见过秦无疾牵着缰绳,叫重伤未愈的吕迟骑在晴山雪背上,在冰天雪地里慢慢地走,他解释道。
“这里头情谊不一样。”
不大受宠的锣子忠诚而愚钝,显然不大计较主子的“情谊不一样”,它套着马具,胸前裹着皮甲,威风凛凛地跨立在雪中,打了个铜锣一样响的响鼻。
“吁。”吕迟拽拽它浓密的鬃毛。“今天晚上你给我小声点儿。”
吕迟直起身子来,吩咐道:“减火把!至少减掉一半下去!今夜下着雪,蛮子守在城墙上,多好的眼睛也看不清我们去了多少人!”
将官闻言称是,掉转马头,去吩咐各营减少火把。
朱宣眼神亮了亮,夸赞道:“将军,这法子真贼!”
吕迟提提嘴角:“老子琢磨好几天呢,能不贼么。”
朱宣又问:“将军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跟哪儿学来的?”
“跟孙子学来的。”吕迟策马往前,“他能减灶,老子就能减火把。”
“啥意思?”朱宣紧随他身后,呼呼吞着风:“谁啊!谁家孙子啊!
吕迟懒得搭理他了,只留给他一句话:“……蠢货!没事儿多看看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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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胜州城外雨雪初停。
有斥候从胜州城下来,一路风驰电掣,跑马至大帅帐外,在战马嘶鸣声中高喊:“报!东城口大胜!”
“吕中郎将夺先登!破一道城门!杀敌逾千!”
徐濯从一旁的营帐中赶过来,愕然道:“你说什么?”
“东城口一道城门破了!”斥候脸颊叫风吹得通红,激动不已,“吕将军趁夜色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