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自是不敢当着秦无疾的面这样叫的。

可风言风语吹不到秦无疾面前, 却偶然传到了纪天星的耳中。

纪天星怒不可遏。

“身为武将, 对内赏罚分明, 对敌斩草除根, 这正是领兵打仗的道理。反倒很多人嘴上这么说，做出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要么是对内恃势凌人，要么是对敌心慈手软，好不容易有个把两件事都做好的人，却遭人背后非议，真是岂有此理！”

朱宣使劲儿蹭了蹭鼻子，低头一看，从鼻腔里蹭出好些黑灰。

“诨号又不是我起的。”他一边打理缰绳，一边听纪天星说话，明摆着敷衍他，“你要嫌难听，谁起的头你找谁去，有牢骚别冲我发。”

纪天星郑重其事，仍跟着他：“我与你说的是世道，不是诨号。”

朱宣叫他这榆木似的头脑烦死了，把缰绳丢给侍从官，深深叹了口气。

“我该说你什么好……你较这个真做什么呢？”

朱宣无奈道。

“军中有头有脸的将领都是这样的，私底下，谁没个难听的绰号？”

朱宣掰着手指头给他数：“茅承望茅大将军，多好的人啊，人送外号闷大虫，听说还有人管他叫没人缘，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你说多损？”

“周奉周大将军，早些年中原内战，他险些死在战乱里，提着半口气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之后就被叫起了活人鬼。”

“荣子盛荣大将军，神铠营的老大人前多风光？”朱宣肩上扛着先锋营，对神铠营的情绪很复杂，说起荣子盛，语气抑扬顿挫的，“但人后却被叫成个啥？铁丧星。”

“还有单春单将军，别看他成天冷着脸生人勿近，刚进神铠营的时候，人送绰号屠夫佬，你说这都从哪论起来的。”

朱宣提起这事还挺费解：“他是长得老啊，还是长得像个屠夫啊？”

纪天星蹙眉：“不敬官长，你别说了。”

“这就不敬官长？”朱宣撇嘴，“那我们将军还被人叫绿眼儿狗呢，不比什么黥阎王难听多了？叫阎王好歹还沾点霸气。”

“你今后若也有个诨号。”纪天星突然道，“该叫碎嘴子。”

朱宣呵呵笑了两声：“那你叫木头蛋子。”

行军路上，俩人还有精力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归根到底是因为这几日行军路途走得顺畅。

焦土之上，六畜不得生息，沿途的戎索小部族，侥幸活命的，早就四处避难去了，如今放眼望去四百余里荒无人烟。

中军从此地过路，带得粮草多，车马沉重，脚程就慢，竟是前后几日都不曾遇敌。

--

行军路途枯燥，秦无疾却不得清闲。

关朔教习刀法时的严苛，并非随便一个人就能扛得下来。秦无疾白日里踏实行军，而夜里，又回到像在燕水口时那样，扎马步、练把式的日子中去了。

月上中天，有人与徐濯擦肩而过。

徐濯二话不说，伸手把人胳膊拉住了：“你干什么去？”

吕迟答：“今天晚上他不是要练刀么，我看热闹去。”

“还有脸说。”徐濯牢牢拉着他，不叫他往秦无疾身边凑，“你看什么热闹，没自己的功课要做吗？”

吕迟眉头一皱。“你跟我说功课，我还想问你呢，你找的那是什么狗屁夫子？满嘴说的都不是人话。老子听不懂。”

“什么叫狗屁夫子，那是李肃生李参军，之前科举高中的李榜眼，咱河东难得的大才子。”

徐濯恨他不识货：“你当谁都资格听他讲学？不好好读书还有理了你……”

“大才子？”吕迟冷笑，“真的大才子，正提着刀挨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