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眼前是黄泉地府,也有兄弟跟你一道下。◎
漫天征尘之中, 纪天星浑浊的呼吸声震耳欲聋,血汗滚烫若铅水。
然而持兵戈造杀孽者,从没有转身回望的资格……心软二字, 乃是为将者生死大忌, 胸中杀气一松, 便是空门大开。
“纪天星!”有人嘶吼他的名字。
纪天星蓦然惊醒, 却见面前杀机已至。
年轻的中原骑士神色仍恍惚, 怔然见眼前一道刀锋, 弯得像是月牙。
青白弧光破空而来,如电光,如火石,如生死簿上一道力破纸背的墨痕
锵锒一声巨响!
圆月弯刀剐过笔直的枪柄, 错出令人牙酸的哀鸣, 金红火星迸射飞溅,刺得人双目缭乱,不可视物。
纪天星此生没有挡过这么急的刀,寒毛倒竖, 汗如雨下, 铁铸枪杆压进他左手掌心, 坚硬的螭纹陷入血肉模糊的咬痕, 猛地摩擦数寸,霎时间鲜血若泉涌, 腾空爆开一片血花!
命悬一线,纪天星再不敢有丝毫松懈, 年轻的中原将领脸颊憋得通红, 几乎将长枪攥入血肉, 大吼一声, 拼上全身力气将弯刀掀翻到半空!
他手中长枪未曾收势,举臂抡出半扇枪花,调转枪头横扫蛮子侧腰,三角枪刃寒光若雪,隔着皮甲撞碎肋骨。
纪天星心中涤荡着恐怖与痛恨,头脑几乎停了转,电光火石之间只靠本能驱策,一招中人,穷追猛打。
螭纹枪柄已叫血肉浸得发红,纪天星不计掌中剧痛,抽枪后撤,红缨转起团团圆弧,绚烂如孔雀尾羽凭空暴张,之后枪出入龙,再刺来敌胸口,枪锋埋入近三寸,将敌人厚实的皮甲豁然扎出一口血洞!
九死一生的关头,这几枪使得足称绝艳,方圆两尺为之一静。
纪天星方才临阵失神,举动极为失格,周遭蛮子原以为有可乘之机,前赴后继前来取他人头,不料这厮醒过神来,也是杆心狠手辣的硬茬子,几枪扎出个杀气腾腾不共戴天。
蛮子接连引马避退,远远观望,不敢轻易上前。
纪天星身后,有诸将士将这千钧一发的场面收入眼中,目光湛湛,鼓起胸膛扬声喊道:
“好枪!”
叠叠杀声之外,朱宣跨坐在马背上,收回目光,弓臂往南偏了偏,弦震矢出,射穿三十步外一张须发虬结的蛮子脸。
他未曾施舍给尸体眼神,目不斜视,双腿猛地加紧马腹,一路飞奔,追随吕迟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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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农部真正的骑兵精锐,大都是衣食无忧的贵族老爷,没有躬亲放牧的道理。
几十里外的凉城冬暖夏凉,足够为他们避风遮雨,不必再受追逐水草之苦,也足够他们丢了牧鞭,高枕无忧,接受牧民与奴隶的供养。
而留在草原上的蛮子,住着穹庐毡帐,虽性情凶暴、武艺娴熟,但到底是寻常人家居多,身家穷苦了些,牧羊为生,手里的兵器甲胄有限。
说到底……凉城里那些尊贵的苏农部老爷,也不会纵容他们装备足够精良的兵甲,否则中原人还没打过来,苏农部族内部就要先乱套。
兴许只有见惯了战场的人,才能想明白这样一个道理:
两军交战,真正决定实力高下的,往往不是刀枪之利,而是甲胄之防。
皮甲对上铁甲,纵是武功盖世,三头六臂,也免不得伤亡如海。
时间愈久,高下就愈发明显,他们很难抵抗河东精锐削金断玉的打法。
直至前军过处,尸横遍野,再磅礴的愤怒也要叫血水浇灭了。
一边是惧死畏伤,一边是愈战愈勇,吕字牙旗铺天盖地,笼罩旷野,吞没魂灵,蛮军接二连三萌生了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