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闲只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卧榻之侧有孙秉护那等奸佞，陛下寝食不安。可这么一来，便是夺兵部之权。”

“陛下确是有意，要拿王家再开一刀，杀鸡儆猴。”关朔顿了顿，又道，“他与我透了个信，欲另设南衙司，掌管十六卫军政，自此之后，天下府军进京宿卫升迁转勋，不再由兵部定夺。”

崔闲听得半晌沉默，良久后方才笑着摇头，慨然：“……天子权术。”

“王兵部此后，怕是要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了。”

“崔襄那里如何？”

“赢得憋屈，好险与我动手。”崔闲嘴角笑容很淡，“应下了。”

“秦时安这一伤，壮士断腕，翻天覆地。”关朔摇头，低声问崔闲，“如此年纪，比父辈如何？”

崔闲缓声道，“冰出于水，青出于蓝。”

关朔又是沉默半晌，直到徐濯将夜里的汤药送到案上。关朔托起药盏一饮而尽，问徐濯：“那边怎么样？”

“吕将军守着。”徐濯回答，“他那手没轻没重的，唯独开弓时候最细致，如何会伺候伤患，就是硬犟，谁劝都不听。”

关朔起身来，将空药盏递给徐濯：“我过去看看。”

待到关朔进了秦无疾卧房，便见黑暗之中，两个年轻的将领同榻而眠，秦无疾睡在炕里头，满身白荨麻布裹成人型的蚕茧，双手叠在胸下，睡得端正，吕迟在他身边儿躺着，侧对着他，脑袋抵在他肩膀旁边，高高低低打着呼噜。

吕迟没盖被子，身子弯成一只虾米，避着他，像是怕梦里压了他的伤口。

“倒是……”崔闲压低了声音，“倒是有些长进。”

关朔亲手将地上的薄被捡起来，盖在吕迟肚子上，低声道：“去告诉徐濯，不必劝人回了。”

“叫他在这儿待着吧。”

173 遂云

◎下次再见，望是河东军凯旋之时。◎

皇帝似乎很关照秦无疾的伤势。

自他出狱当天, 各种伤药补品从宫禁运送出来往南大营送，日复一日没有中断。

宫中不仅送药，还调遣了御医到人前伺候。

宫中御医、军中医官……诸双眼睛盯着秦无疾精细照料, 直至伤后五六日, 渗液少了、红肿也渐渐消退了一些。

伤口化脓并不算严重, 但因他伤得地方着实太多, 皮肉崎岖, 破损难全, 换药时候瞧着十足吓人。

秦无疾每换一次药，至少要耗上一个时辰。

清创引脓水是最疼的时候，秦将军低着头，嘴唇煞无血色, 额头上的汗像泉水似的流。

他不爱喊疼, 只有呼吸在变，疼得厉害吐息就乱，长长短短地倒着气。

御医不怕病患喊疼，就怕那不吭声的人, 摸不清秦无疾喜怒, 也不好一直问他, 只得把吕迟当做标尺。

别看这碧眼小将军顶着半边残耳, 人家听觉敏锐得紧，秦无疾一呼一吸, 他尽洞悉其中的意思。

御医留心吕迟的反应，他让手轻就手轻……一来二去, 配合还怪有默契。

秦无疾不愿沉浸在痛楚之中, 总愿意找些旁的事情做, 叫自己分分神。

今日正巧赶上纪天星来通报京中消息, 秦将军叫他进屋来，开口叫他当即报告，不必在外头空等着。

换药时满身伤口裸露在外面，御医怕灰尘吹进了伤口，要两人隔着一道屏风说话。

纪天星看薄纱屏风透出殷红的影子，鼻间嗅到极浓重的草药味道，声音绷得很紧：“梁相爷的乞骸骨表已经递进了延英殿，听说最早下个月就要卸职。昨日三省大臣在中书议事，又说起河东局势，他第一个改口说要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