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宫中的混乱景象难以言表。

皇帝急火攻心, 光吐血就吐了三回，直到天蒙蒙亮方才苏醒。

卢贵妃在三清殿外等候一整夜，直到日光熹微, 钟皇后叫亲信女官到殿外传话：“陛下已无碍, 贵妃可自行回宫去了。”

卢贵妃从容不动：“总该让我见一见人。”

女官神色冷淡, 仍是重复钟皇后的话, 然而再怎么重的语气, 也阻拦不住这个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一意孤行, 女官最后只得让出一条路来。

三清殿浓重道香之下，遮掩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钟皇后坐在皇帝玉榻之侧，抬起通红的眼睛冷冷看了卢贵妃一眼，沉默不语。

卢贵妃跪在阶下, 询问龙体安康。

或许是顾及皇后在场, 程审并未召她靠近，只是问她：“等了一夜？”

卢贵妃轻声道：“臣妾担心陛下身子。”

“朕无事……还死不了。”程审气若游丝，从软榻上撑起身子来，“你回去歇着。皇后也一样。”

钟皇后握住丈夫的手, 仍想陪在他身边, 然而程审不动声色, 只叫她与卢贵妃一道离开。

钟皇后与程审少年夫妻, 陪他从王府一路走到了权势巅峰，也是出身名门望族的人, 自然知道分寸，通晓进退, 她更懂得天家的规矩

王府中的相濡以沫, 与帝后之情总是有所不同的。

然而她能够忍受自己的丈夫与自己相敬如宾, 能够忍受他为了权衡世家利益, 纳卢家女儿为妃，却忍受不了他假戏真做，慢慢把几分真心放在她身上。

钟皇后三清殿中守了皇帝一夜，满面残妆，直至起驾回宫，再未施舍给卢贵妃一个眼神。

只是行至三清殿外，两人身影交错的时候，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女子轻声说出一句话来：“陛下若出了什么事……我叫你随葬。”

卢贵妃屈膝行礼，目送她离开，静静看着她背影，始终沉默不语。

三清殿中，皇帝脸上仅存的几分柔和悉数褪去，眉头紧锁，冷声吩咐身边的高文奴：“叫崔襄过来。”

太庙乃是王朝祭祀重地，归属礼部管辖，深夜走水，礼部尚书崔襄难辞其咎。

崔襄得到消息后亦是一宿未眠，彻夜探查火情，入三清殿请罪时话却没有说死，只说或许是吏人失察，叫偏殿烛火翻倒，烧断帷幔，夜里风大，助长火势，成此惨剧。

程审脸色发青，打断他说话：“崔爱卿，你奔波一夜，就查出个‘或许’来？”

崔襄乃是皇帝面前的红人，难得挨了一顿通斥，在天子面前长跪不起。

当夜看管太庙的吏人尽数下狱，皇帝叱令礼部连同大理寺严查原委。

崔襄离开后，高文奴再次劝说皇帝休息。

皇帝充耳不闻，死死盯着殿门，双手都在发抖：“太庙起火，焚烧祭室，朕自问无愧于社稷，祖宗何至于降罪如此？”

“太庙最近有什么动静，朝中又有什么大事？不过南方水患、河东互市……”皇帝顿了顿，喃喃道，“河东？”

河东。西北边关。秦家遗后。

或许当真是冥冥之中有神灵示警。

程审怒火攻心，喉咙腥甜，苍白的手指抓在榻沿，又呕出几缕血丝来。

高文奴慌张地上前搀扶，叠声劝慰：“陛下息怒！”

程审推开他，抬起头厉声道：“……叫国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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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襄既在其位，首当其冲，硬生生接下了皇帝的无名怒火，却并不见有多慌张，安坐在衙署，将狱中的太庙吏人一个一个传到面前问话。

知道府上的管事从后院过来，与他耳语：“主家，七公子登门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