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疾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点头了,带着身后诸将从人群中出来,往茶舍走。
计淳官阶低,俸禄薄,带人去的也是个坐落偏僻的小茶舍,铺面巴掌大点儿大,好在清净人少。
纪天星抬眼看牌匾,停住脚步,觉得有趣:“都说茶舍酒肆人多眼杂,是打听事儿的地方,为何有人给自家铺面起名叫孤陋茶坊?”
计淳笑答:“沿街的好铺面自是人流如织,耳目灵光,可偏僻小巷里的,可不是孤陋寡闻了。”
计淳想必是常客,计家小公子到了茶舍就不要父亲抱了,蹬蹬腿儿要下来,一溜烟跑进屋里叫“大黄”。
院落深处,一声狗叫应和。
茶舍主人出来迎客,给计淳行礼。开门做生意的都怕见官差,不愿惹上麻烦事,茶舍主人见他身后跟着一群身高体壮的军汉,似是有些紧张。计淳安抚他两句,说这是故交。
茶舍主人叫茶博士上来伺候,看模样仍有些警惕,余光打量席间的人,待看到秦无疾额头上的黥印,又见吕迟一双碧眼,这才认出了人来,嗬地倒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凑上来行礼:“……秦公子!可是秦公子么!”
秦无疾抬眼看他。
别桌的纪天星一直注意着秦无疾身边的动静,闻言自语道:“孤陋茶舍的掌柜,也算不得孤陋寡闻?”
“听说公子跟大都督一道回了京城。老儿看顾店面,也来不及去春明门凑热闹,以为这辈子没那福分相见,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茶舍主人连连作揖,“方才眼拙,不知来得都是天大的贵客!这场茶小老儿请了,有什么不周到的,大将军们万万海涵!”
“真会说话。”吕迟手腕一抖,电光火石间抛出个东西给他,“瞧你面善,赏你了。咱什么身家,何须你请,只管做你的生意,先上五坛甘蔗酒来。”
茶舍主人伸手接了东西,摊开手一看,竟是块五两重的纯金。太多了,怕是够半年的茶钱,于是频频道谢。
那边茶博士已经给诸人上了茶水。
计淳、秦无疾、吕迟三人一桌,朱宣纪天星带着十来个下属坐在别处。
武人粗莽,茶水通常是品不来的,一桌人唯独纪天星叫了茶水,朱宣盯着茶牌看了许久,叫了好些点心来吃,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计淳与秦无疾喝茶,短短无话。
这九品校书郎似乎有话要说,又面露迟疑。
秦无疾面色如常:“吕迟不是外人,师兄不必忌讳。”吕迟随他的意思,安生坐着,不大说话,琉璃眼四处张望,等他的甘蔗酒。
计淳不大敢细看吕迟,贴手给他礼了礼,从袖中摸出一张不及手指长的小纸条来。
“那日席散,端王前脚走,你后脚就把这字条塞给我。”计淳戚戚道,“可是把我酒都吓醒了。”
秦无疾嘴角提了提,将字条收回掌心。“多谢师兄。”
“何必跟我说这话。”计淳摇头,“你吩咐的事,我自然会办。”
“你叫我找一位姓赵的押解使,不好查,只是稍有些眉目,我先说与你听。”
“押解你北上雁门关,是他走得最后一趟差事。人倒是没出事,只是回来就匆匆辞了旧行当,不与朝廷一道干了,受江湖势力庇佑,在京城百里之外开了座小镖局。”计淳又道,“听人说他当时拜山入野,手头富裕得很,三百多两银子开镖局,五百多两拜山头,粗略一算……前前后后花出去白银近千两。”
秦无疾晃了晃手中茶盏。
“就说我的命,不该只值十两银子。”
“盘剥这么多?”计淳愣了愣,痛楚之情涌上眉头,“他那时候,必定是觉得日后无人对账,方才敢这么做事。你那时候……你那时候该有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