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最后一站……嘿。”吕迟笑了笑,“兴许最后一站,就是这应安城呢。”
“我猜都能猜到戎索人当时说了什么好话 。割了天海山,死了吕怀南,仗就不打了,人人都能安宁。”吕迟语气随意,“你说当时的朔州人,私底下有没有盼着吕怀南早点滚蛋?盼着他早点死了干净?”
秦无疾嘴唇蠕动,面露不忍,又像压抑着怒意,他低声道:“这事绝不会出现第二次。”
“别想那么多。”吕迟垂眼看他,“我跟他不一样。”
“你不知道他,他是我见过的最倔的人。”
“他这么多年住在天海山不回中原,一是腿折了,活脱脱一个废人,单凭自己,他跑没了命也跑不远;二是他到死还惦记着他那北周皇帝,要给人家尽忠职守。”
“皇帝叫他出关去的,朔州人赶他走的,他就听他们的话,把自己当作祭台上的牲口,天海山就是他的牢,他守着那根掉毛节杖,拖着双残腿,孤零零在草原上等死,到死都没埋怨过一句。”
“你知道当时崔闲是怎么把我赶出关城的?”吕迟眼前一片暖雾,热腾腾的。“就是因为他故意提起这档子破事儿……说吕怀南是北周的忠臣,不是大齐的忠臣,总之就是这一类吧,唧唧歪歪一大堆。”
“我当时屁事不懂,也不听有没有道理,只知道吕怀南遭人骂了,气不过就动手,拿刀架在崔闲脖子上,那天是真想杀了他。”
“可崔闲哪儿是好杀的。”吕迟现在想起从前那些污糟事,都提不起愤怒来了,只觉得有些好笑。“当时守在他身边的就是单春,那王八蛋,怕是就等着我举刀呢,当场把我摁地上了,仗着比我块头大,把我好一通揍。之后没几日,崔闲就将我丢去了燕水口。”
“之后我自然不服气,又没法子脱身,挺长一段时间过后,终于想明白了。吕怀南把自己跟许多人绑在一起,皇帝老儿辜负他,朔州人辜负他,他嘴上不说,但私底下伤心,于是多年都不回中原。我那日想杀了崔闲,这是替吕怀南伤心。”
“我们两个人,要还的是不同的孽。”
吕迟理直气壮地说道:“可叫你宰了的那些人,我又不欠他们的孽,他们是死是活跟我有何干系,我伤心做什么?”
吕迟指指自己的眼睛。
“我不跟中原人一伙儿,也不跟戎索人一伙儿。我活不成吕怀南那个疯圣人,不拿旁人的歹心折腾自己。”
吕迟弯了弯腰,声音放低了,像是在说一个狡黠的秘密,只说给了秦无疾和晴山雪听。
他笑道:“我只跟自己一伙儿。”
秦无疾抬头看着他,半晌未曾答话。
“你啊……还是读书人,心软。若我现在身子爽利,胆敢起贼心害我的,莫说百十来个人,五百个也杀得。”吕迟理直气壮。
“应安也一样,又不是卖给他们了,尽人事听天命,有什么好愧疚的。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跑,跑不过……大不了一起死去。”吕迟浑不在意地抚摸着马鬃。
“别愁眉苦脸了你。多大点事儿。”
秦无疾仍旧仰视他,陷在久久的沉默里,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连我也不算一伙么。”
“你要愿意跟我一伙儿,那你就算。”吕迟低头看着他,笑了。“天大地大,大不过老子这条命……我不是说了么。大不了一起死去。”
秦无疾停下脚步,定定看了他良久,而后慢慢笑了。难得的晴天,把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都照得透亮,他眼光是和煦的,又温柔,水波潺潺流着,很像是从前的样子。
他朝吕迟伸出手,要接他下马。
“不会的。”秦无疾声音温柔,“我守得住。”
“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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