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天星眉头紧锁, 心中有些担忧, 开口叫他:“郎将。”
秦无疾置若罔闻。
灯火照出他深邃而疲倦的一双眼睛。
所有人都看出他现在状态不大正常,那双漆黑的眼睛镇静得过了头,几乎看不到情绪流动,叫人一眼看过去觉得瘆人。
医官赌他通情达理, 还想为自己说几句话:“吕郎将的肋骨少说断了五根……时至今日还没醒, 恐已伤及肺腑,下官实在是……”
他顶着秦无疾的注视,话越说越觉得滞涩,相贴的双手发着抖, 额头的汗劈里啪啦往下掉:“实在是……”
秦无疾打断他:“你们知道疏忽职守是多大的罪名。”
屋里的人齐齐哑了嗓子。
不仅纪天星, 连医官都听出他古板无波的语气下已是暗藏杀心。
医官登时发觉自己押错了宝。
他冷不丁地想起那些被秦无疾要求悬墙示众的北蛮子……如今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尸体挂在墙上密密麻麻一长排, 据说短短几个时辰就吹成人干儿了,躯干打在木杆上咚咚作响, 长短错落,像迎风敲着木鼓。
之前, 医官从未听说秦无疾治下有过此等残忍酷烈的举动……这时候千不该万不该再触怒他。
医官霎时间冷汗直流, 带着身后三四同僚接连跪倒在地, 口不择言:“下官才疏学浅、才疏学浅!郎将饶命!”
……边关医士的医术大多平庸,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若真是那起死回生的名医,走到哪儿不是被人供起来养着,门庭若市,穿金带银,又何必来这苦寒之地吃沙子?
河东道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伤兵残卒,打一场仗便是乌泱泱一片伤患等着人治。
医官人手有限,门槛也低,大多没有正经师承,有些人甚至连字都识不全,医术都是口耳相传得来的,能记得多少各凭本事,比起医术高明与否,更看重有没有一身牛劲儿,一日之内可医伤者数百,这便是大善。
伤者千奇百怪,医官要用最短的时间判断谁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优先去救有把握成活的人,鲜少有机会钻研什么疑难杂症。
故而面对复杂的伤情,只有棘手两个字。
常人断了肋骨,原本不伤及性命,静养数月自己就能长好,然而最怕的就是断骨戳到了脏器,更何况吕迟的骨头起码断了五根,随便哪一根捅破了肺腑,这条命就算是彻底交代了,只等着魂魄归西。
吕迟伤重迟迟不醒,必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医官们摸骨不敢使劲摸,生怕他一条命恰巧就葬送在自己手里,还不如叫他先吊着一口气。
这话万万不敢跟秦无疾开口说。秦无疾问吕迟为什么不醒,何时能醒……他们更不敢妄言。
有小医官叫秦无疾吓怕了,绞尽脑汁给自己找了条别路,顶着压力哆哆嗦嗦开口:“还有、还有个法子!”
“关城有个老医官,我没见过人……但听说他最会治骨伤……兴许,兴许他还有办法!”
秦无疾眼神很快锁定在他身上:“说名字。”
“张奉玉……”小医官叫他盯得寒毛直树,慌忙答话,“叫张奉玉!”
秦无疾神情终于有变化。
小医官仍在找补:“听说他从前在关城奉职,之后又去了燕水口,可人至花甲,应当早就卸职归了田,我也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兴许又回了关城养老……”
秦无疾不再听了,猛地转过身:“我去去就回。”
纪天星拦了一步:“郎将操劳太多,不宜再跋涉,我替你……”他迎面撞上秦无疾的眼神,登时顿住脚步,谨慎地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低头让开路。
“在这儿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