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疾脸色一片空白,在他榻前站了良久,直到医官们匆匆让出位置来,他才终于靠近吕迟身边,伸出手想触摸他,又怕弄疼了他似的,手指颤抖着从他肩膀上滑过去。
秦无疾坐在他塌侧,弯下腰,与他额头贴着额头。
吕迟没什么反应,只是嘴唇动了两下。
秦无疾以为他在说话,更靠近一些,脸颊蹭过他鼻尖。尽管这样轻柔的触碰,现在的吕迟也难以承受似的,他的头无力地倒到一边去。
于是秦无疾又看到他重伤的耳朵。
秦无疾支起身体,手肘撑在他身侧,面色如雪,整个人僵停在原地。
朱宣猛地转过头去,宁可盯着纪天星,也不敢再看秦无疾的表情。
秦郎将自始至终都很安静,垂着眼睛死死盯着吕迟,一句话都不说,但朱宣方才看他那神情,分明是快要疯了。
朱宣心中痛楚难言,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石砖地上:“末将无能。”
他声音沙哑:“我没能拦住人……让那狗蛮子跑了。”
他声音哽咽着,泪水扑簌,头埋到最深:“我没扛住郎将的重用!”
“求您代吕郎将重罚!”
秦无疾沉默良久,眼神停在吕迟身上,没有离开分毫。
“小小一座应安,首战本不该由阿什特部领兵、派六七千人来打。”
秦无疾开口道,语气平板无波。
“戎索对朔州有恨,阿什特部对吕迟也有恨,此战落败,折损一个小王,又刺瞎阿什特秘然一只眼睛,绝无善了的可能……戎索人寻仇从不久等,今日虽退兵,改日必会卷土重来。”
“转移粮草、南迁百姓、维修弩台、加固城防、重设路障……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是讨论功过的时候。”秦无疾垂下眼睛。
“纪天星。带他出去。”
纪天星看了朱宣一眼,握着他手臂将人拉起来:“赵阜已经去接管应安守军,你别跪了。”
纪天星看他满脸鼻涕眼泪,又命令他:“不准哭。”而后硬拽着人往外走,语气冷硬地布置任务:“跟我走一趟,把粮草和百姓送去南边再说。”
屋里的人都走光了,两人身边一片安静。
秦无疾又枯坐了许久,直到天色都变暗了,他才伸出手指,指节轻轻蹭了蹭吕迟的左脸,很小心地绕过了他的鬓发……和那片残缺的耳朵。
“吕迟。”
秦无疾叫他,声音轻得像羽毛一样。
“……吕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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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预料到,吕迟这疯狗仅凭一己之力,几乎断送了阿什特王膝下一半以上的王储。
这血海深仇必定会算在应安头上,更会算在朔州头上。
很多人心里都有数,等待应安的必定是狂风骤雨般的报复,但他们没想到,这报复竟然来的这么快。
翌日破晓时分,应安迎来了第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扑。
朔州府里,诸多将领惴惴不安,对此战的前途不抱希望,建议朔州军撤出应安,退守荣津、益石,重整旗鼓,以待后用。
然而真正接替吕迟守在应安的秦无疾,却与他们有截然不同的想法。
“报大将军!秦郎将守城告捷,申时初蛮军退兵!”
斥候风尘仆仆入州府回报,杀敌几何、缴获几何,诸战绩逐一道来。
然而听到最后,堂中诸人都愣了愣,裘伯修先开口问堂下跪着的斥候:“没了?”
“战俘呢?”茅承望也抬起头来,“守城大战如何没有战俘。这项怎么没提。”
“确实没有战俘。”
斥候嘴唇抖了抖,低下头去回答道:“秦郎将吩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