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旸受诸人跪拜,又在一片人头中看见吕迟的眼睛了。
越王远远跟吕迟对视了霎那,似乎仍旧心有不甘,想跟他说句话,撂句狠话也行,但思来想去,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长鞭腾空一抽,策马而去,一骑绝尘。
越王这一走,带走了朔州最后的严寒。
孙秉护失势,府军落败,许满流放幽州苦寒之地,韩磴丁彰等人各自降职,所余兵马暂且入编新朔州军,改旌旗,易戎服,受朔州军大将茅承望管辖。
吕迟升了官,右旌郎将,跟秦无疾仅仅差着半级,手下领兵马两千,另率先锋营骑兵八百,专研骑射破阵。
秦无疾虽未得大升,但重领监察军法之责,已然成了朔州军名副其实的二把手,茅承望之下第一人,功绩斐然,足以服众。
同年四月初,州府外的梨花树上,生出了雪后的第一颗花苞。
此后风消雪融,封锁了漫长冬日的冰雪化作桑干河潺潺而动的春水,流淌在将士们外出巡防的必经之路上,马蹄横踏,溅起清凉的水花。
官道解冻,勾注山外平原辽阔,按照之前秦无疾与关朔约定好的,云朔遗民拖家带口从关城赶赴善阳,打起精神,准备面对漫长荒芜之后的第一次春耕。
吕迟凑热闹,难得主动下一回地,持枪似的提着锄头,赤足踩在善阳坚硬的土地上,感到一阵冰凉,自己把自己给逗笑了。
他眼尖得厉害,锄头尖儿撬开石头,发现一棵从狭隙中生长出来的野草。
吕郎将蹲下身子,低头看了一会儿,又没心思弯腰事农桑了,扯着嗓子叫秦无疾:“你过来看看!”
秦无疾擦擦汗,一路走到他身边来,看到一株自由而旺盛的,又蛮不讲理的野草,又看到吕迟蹲在地上,眼睛碧绿,正朝自己笑。
“怎么长出来的。”吕迟啧啧称奇,“这都冻不死它。”
“不知道。”秦无疾回答。
吕迟难得有善心:“留着它么?”
“想留就留着吧。”
“等天气暖和了……”秦无疾弯腰,轻轻拨走他黏在额头上的卷发,“总会越活越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春来。
126 战应安
朔州北。应安县。
正值开犁时节, 农户赤脚踩在泥土里,提着鞭子催促耕牛将坚硬的土块犁松,修出水渠和田埂。
黄白相间的瘦羊群在牧人引领下漫步在郊野。
辽阔荒原之上, 生命让土地变得松软, 逐渐透露出一点生机来。
然而戎索人的野心也随暖风一道苏醒。
雪水浇灌出柔嫩的新草, 牛羊马匹得以饱餐, 侵略者同守卫者一样踌躇满志。
“中原人看重在春天劳作。”
“若想断送他们的后路、消磨他们的战意, 就不能叫他们春天得到安生!”
于是敌人从北方来, 竭尽一切努力干扰百姓生息。
戎索人本就极擅游击作战,千人集结成的小股军队,蚂蝗似的频频骚扰朔州边界,射杀平民和耕牛……就像他们曾经对蔚州所做的那样。
时值五月初, 京城长安已花团锦簇, 可西北仍处在温暖与寒凉的交界。
应安县即将面临一场戎索人蓄谋已久的洗劫。
这地界夹在朔州与云州两地之间,据说有足足数万百姓迁徙来实边,几个月时间下来,已然成为了中原人的群居地。
站在桑干河北岸眺望, 远远能看到田庄农舍中升起炊烟, 对于戎索人来说, 这便是从荒地里凭空长出来一块肥肉。
戎索部落当中的斥候被叫做“雀头”, 战时也在军中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