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那地方,到底不是人待的,不过两三天,就能将人大换样。元暮江两颊几乎看不见血色,发灰发青,偏他今天又穿了一件儿鸭蛋青的罗衫,更显得人灰头土脸的,没有气色。
况遗怜生气归生气,还是没有在穿戴饮食上苛待他,午饭桌上菜色很好,还有一盅文火慢炖的元鱼汤,单给元暮江补气血的,最后才上。
趁着元暮江大快朵颐吃鱼的功夫,遗怜就跟他提了以后的安排:“过完中秋,你舅舅会从汝州过来接我,我就得回去了。”
元暮江一口鱼肉梗在喉咙里,连声咳嗽起来:“这么快吗?这才八月,婚期不是定在冬月底吗?”
遗怜的食欲,一直不怎么样,这些日子因为筹办婚事,更没怎么好好吃过饭。今天也是,抿了两口菜汤,她就放下筷子:“我来这边也三年多了,我也有父母兄弟,总归是要走的,早些晚些,有什么区别?”
“放榜的日子都还没到,你就要走?万一我又名落孙山,怎么办?”
他说得理直气壮,遗怜回得也义正词严:“那就是你的事了,跟我有什么干系?元暮江你搞搞清楚,我只是一个继母,难不成你愿意我管你一辈子?”
“我为什么不愿意?我无父无母,举目无亲,除了你,还有谁肯管我?”
“你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想守着一个无亲无故的人过一辈子,给人家当后母,然后又是后婆婆、后祖母……有完没完!”
“我又没要你去给人家当后婆婆,我说了,我终身不娶!我一辈子不娶别人,就守着你!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元暮江说这话的神情,已近乎恳求。
“你让我拿什么相信?你知道你才几岁吗?我十几岁的时候,也说过气话,我说我要剃了头发做姑子,现在呢?现在我又是怎样的?我嫁了又嫁,选了又选,生怕自己老死家中!人生的种种变故,几多波折,是你我这种肉体凡胎可以完全掌握的吗?元暮江,我请你不要再说那种近乎于誓言的傻话,根本一点用也没有,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原来,况遗怜也会哭。她的眼泪大颗大颗,从眼角处滚落,里面满贮着的,是她对这个昏暗世界的失望。她没有信心,或者说,她还没有遇到那个能让她满怀希望的人。
窗外雷声轰鸣,相信很快又是凄风苦雨。元暮江无力垂下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年纪,他的阅历,只足以支撑他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人。至于更多的,有关人生的惘然,有关生命的疑惑,他无力解决。
他和她的人生尚且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又何谈爱,何谈婚姻,何谈守望相助呢?
四十、念卿
中秋节这天,元暮江照旧还是生闷气。因为遗怜一早就被请到霍家过节去了,听说还是霍引渔他姑妈亲自来接的人,她充当着媒人的角色,还代替戚夫人行了插钗礼。
所谓插钗,就是男方家人相看女方,若是看中了,就往女孩子束发的花冠里插一支金钗。霍家那边,戚夫人不是病重嘛,她也不喜欢遗怜,这个流程实现起来就有难度。可是不插钗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礼数上不周全。霍引渔细致,便想了个招儿,请他姑妈帮忙圆场,以示对遗怜的爱重。
下人们背后议论,满口都是夸,霍二爷真是个体贴人,三太太真有福分,下半辈子不用愁啰!奉承话满天飞,总有那么几句飘到元暮江耳朵里。他有火没处撒,恰巧云松、蕉叶回家过节,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怒之下,他就骑马出门,找冯琦登高赏月去了。
不过,我们还是先来说说遗怜在霍家的情况吧。
进门先去拜见戚夫人,她已经睁不开眼了,神识不清,更不能指望她认人。
遗怜进屋,向她行礼,又象征性贴到她床前,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