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怀南似乎没有臣服。
他像是知道宋幼卿没胆量。
我记得沈怀南提出曝光与否,何种媒体渠道曝光,由宋幼卿全权做主,盛文配合。他承诺给予最大限度的宽容,前提是不打破他的底线,别过分曲解和引战。宋幼卿不可能没有怨气,多年的痴情所托非人,她怎能不心灰意冷,但她也不可能不畏惧沈怀南的手段,宋铂章尚且忌惮这个后生,宋幼卿势必不敢冒险赌注沈怀南的仁慈与容忍度,她知道他不会念及旧情,自己一旦招惹他,就算他不想自毁名声当众和她撕破脸,可暗中对宋氏使绊子,敲打她,他起码是做得出的。
我深吸气,“都有谁知道。”
程世洵说,“我的心腹。不过许夫人放心,您不愿泄露,它便不会泄露。”
我压下打火机的开关,对准化验单一角,颤抖着燎烧,燎成青白色的一滩灰。
它是利器,许柏承反杀沈怀南最厉害的利器。
只看许崇文多么介意自己雄风不振,不惜娶娇妻扮演好色之徒来粉饰太平,就知它意味什么。
沈怀南中毒损伤了生育能力,即便他的性能力完好无损,满城风雨之际谁能信呢,谣言是杀死一切真相的枪,它的子弹没有道德。
忽然之间,我决定放弃用这把枪对付沈怀南。
我也说不清什么缘故。
我只觉自己撕开一团雾,这团雾藏在最深处,人性的,悲剧的,灰暗的,破碎的,都藏在这样一团雾里。
沈怀南的确有资格仇恨许崇文的原配,在他们都离世后,他也的确有资格转移自己的恨意到许柏承的头上,父债子还,母罪儿偿。我狂热爱着许柏承,因此渴望他平安无虞,我何尝不是明知故犯,颠倒黑白,许柏承与沈怀南的战争,本就是沈怀南在索赔,许家弥补,所谓上一辈的恩怨,沈怀南又有何辜。许柏承失去母亲,他也失去,许柏承拥有的,他从未拥有,沈怀南的半生都活在一场惊涛骇浪的海啸中,险些四分五裂。他的绝处逢生,他的位高权重,是他自己从三十三年的血雨腥风中挣得,他不曾亏欠任何人,不曾抢夺任何人。
我目光定格在化验单,良久无言。
程世洵没有多留,他大约也知晓这节骨眼不方便久留,毕竟他的秘书曾机缘巧合目睹我与沈怀南在梅尔纠葛不休,而且是超出男女界限的有失分寸的纠葛。他颔首告辞,我又独自坐了好半晌,才勉强在震撼中回过神,从茶楼离去。
当天晚上许柏承凌晨才结束华腾的会议,他回到澜园没有惊醒我,在书房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我下楼走到餐厅,他正坐在餐桌旁翻阅今日的晨报,风云人物专栏刊登着沈怀南与宋幼卿结婚的照片,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以离婚收场,业界唏嘘。
而唏嘘之余是一波盖过一波的猜忌和深挖,究竟什么隐情导致他们突如其来终止了短暂又备受瞩目的婚姻。
我看见报道的瞬间步伐一顿。
许柏承望了我一眼,“有大新闻。”
我在他对面坐下,平复了心情问,“什么新闻啊。”
许柏承慢条斯理翻了一页,“他离婚了。”
我接过保姆盛好的海参小米粥,在鼻下嗅了嗅,没由来地一阵反胃,我急忙丢了碗筷匍匐在桌角呕吐,保姆吓了一跳,又匆匆冲出厨房,拍着我后背顺气,“夫人,是闻不惯海参吗。”她对平静注视这一幕的许柏承说,“先生,我本意是给夫人滋补。”
许柏承撂下报纸,“海鲜少食,撤了吧。”
保姆胆战心惊收拾了粥碗,从餐厅退下。
许柏承起身,站在一旁,他伸手接替保姆抚弄我脊背处,“好些吗。”
我发不出声,喉咙又涩又苦,只剩力气摆手。
他无声按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