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门下车,冲向要发动的景区观光车,拦住司机,“师傅,上山吗?”
光头男人叼着烟卷,“灵山五十,墓园三十。”
我把钱放在车头塑料罐里,“我不知在灵山还是墓园,就付您五十,多了不用退。”
我挨着边缘坐下,光头男人抽完半支烟,粗着嗓门嚷嚷,“捆上安全带啊!山路陡,颠坏了屁股不包赔。”
沈怀南上去得早,他徒步走石子阶,我乘观光车爬土坡,在半山腰赶上他,石子路和土坡相距十米远,他全神贯注避开山上的荆棘,并未察觉到我。我第一次来灵山,也是第一次来灵山墓园,这里的一切对我而言很新奇,更新奇是沈怀南的出现,我认识他半年,他孑然一身,没有亲眷和情人,墓园最可能埋葬的同他相干的便是他的生母。
难怪许崇文和许柏承早年不遗余力的调查幼子下落却一无所获,原来沈怀南玩了一出惊险的大戏,他料准原配迫害他们母子的真相水落石出后,许崇文和许柏承会兵分两路相继南下,在东南亚等国的沿江边境搜寻他们,城府高深如许柏承,也万万猜不中,他一心拔除的后患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生长着,生长成黑暗的、毒辣的、运筹帷幄的死敌。许崇文求子心切,做足了最不堪的准备,遍访东南亚贫穷国家的低等妓院、战地、贫民窟,掘地三尺翻找着,棋高一着的沈怀南瞒天过海,在阑城和海城安然又隐秘地存活到今日。
郁葱茂盛的山林内是成百上千的陵墓,四四方方的青灰色的花岗岩,五颜六色的鲜花与名贵贡品堆砌在陌生的墓碑前,层层叠叠的墓碑如海浪,其中一座碑陵是无字碑,没有遗像,没有镌刻,而沈怀南在那一座石碑的咫尺之遥停下。
065孽
灵山的黄昏,有太多海城不与人知的故事。
它陈旧,黯然,悲哀。
石碑下深埋的一罐罐骨灰,全是灰色的味道。
我摘下一枚宽大叶子盖在头顶,遮住过分浓烈的的落日余晖,朝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走去。
夕阳西沉的尽头是无边无际玫瑰色的霞云,笼罩着巍峨丛林,也笼罩着光风霁月的男人。
光风霁月是他,漫山遍野的光明亦是他。我翻遍群书,都找不到形容沈怀南的词语。
他神秘从容,作茧自缚,他的离合悲欢半分不外泄,俗世的高岭之花本就寥寥无几,谁能一辈子不跌落神坛,美色,利益,权势,摧折了那些受人敬仰的高岭之花,而沈怀南永远在众目睽睽下纤尘不染。
我走到他身后,他与无字碑咫尺之遥,我与他也咫尺之遥。
他伫立在无数座冷冰冰的墓碑之中,我看不清他面容,沉落的阳光仿佛一盏盏灯火,灯火越是明丽,他越是消沉淡漠。他分明是黑色,世上最沉重、最阴险的颜色,他也是纯白,世上最无辜,最洁净的颜色。
他如此矛盾,又如此可悲。
他犹如悬崖底久不问世的深渊,以斑斓的瘴气遮蔽,人间凉薄多磨难,一个柔情似水的男子,有俊美的皮囊和斯文的风度,他无懈可击,戴着救世主的面具,悬壶济世救弱小无助的惨剧于水火,他的一切多么毒杀而诱人。
世人大多在威严庄重的法庭上看到沈怀南,他风采绰约,还阴暗的角落一片黎明,他舌战王法,在他的认知里万物都可亦正亦邪,没有纯粹无杂质的恶,没有纯粹无杂质的善,他偶尔象征正义,偶尔象征黑暗,偶尔是匡扶法律的英雄,偶尔是被金钱收买助纣为虐的奸佞。他不界定好坏,无视是非,他的世界里没有信仰,没有不移的原则,他任意妄为,背负着常人不能想象的苦难。苦难改变了他,从骨到皮。
他集合了形形色色的男人的韵致。
犀利,温柔。两袖清风,沉迷现实。
每一种组合都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