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焚着的香饵呛得我咳嗽,我扒着炉盖,香雾愈加浓郁,“是什么香。”
许柏承捋着我长发,“沉水香。”
我愕然,“你还留着?”
他反问,“不留着行吗。被你发觉,不是要闹翻天了。”
沉水香是我从书上学来的名讳,文绉绉的,也好听,香料是我自己调制的,将檀香佛香花果香兑在一起,许柏承说世间物物相克,太繁杂的香料会伤身,我偏要调配沉水香,他拗不过我,只得顺从我,我是一时兴起罢了,没料到他竟然私下常常会点燃。
他将凉透的茶底泼入香炉内,熄灭了沉香,“满意吗?”
我嘟囔着,“满意什么。”
“我将你说过的话,如此记在心上。”
我撇嘴,“你将我烙在心上,我才满意。”
他笑着问,“我没有烙在心上吗。”
我没好气翻个身,“你自己清楚。”
他笑声愈发大。
如果男人有颜色。
沈怀南是素白,许柏承是黑暗。
他们都阴翳,都有一副灰色的心肠。
可沈怀南隐藏了自己的阴翳,以谦谦君子面目示人。
许柏承光明正大暴露自己的阴翳。
他难以掩盖,他斯文皮囊下的伪善。
他的背景,他的光环,他的才干,注定他的城府与阴谋是受人揣测,受人戒备的。
因此要付出百分之一千的手段来稀释外界对他的戒备,所谓的稀释,是防不胜防,是不攻自破。
他比许崇文要艰难,比沈怀南和宋世忱都艰难。
他分明不形于色,在风波与灾难来临时,寂静如一潭死水。
他从不泄露自己的喜悲。
但世人会惧他,畏他,疏远他,又假惺惺臣服他。
他似乎一生都活得万般谨慎,万般不如意。
光芒与尊贵并没改变他的十面埋伏。
他从扎进梅尔的一刻,就在权与利的淤泥中求生。
他的敌人也包括他父亲。
沈怀南是自在的,宋世忱的前半生也畅快。
他们一个若肯卸掉仇恨,一个若肯卸掉传统的贪欲,后半生也自在畅快。
他们只是不肯卸掉。
许柏承却是毕生都锁在这间牢笼里。
许家是他的根基,是他宿怨的起始。
他一旦卸掉,会被生吞活剥。
他是仇恨的缔造者,是仇恨的屠杀者,也是仇恨的被攻击者。
我习惯了藏着心事的许柏承。习惯他冷酷,习惯连床笫欢愉,他的力量与疯狂爆发到极点时,面部情绪也难见波澜的时刻。
他过度理智,过度克制。
我时常想,许柏承万一是输家,等待他的是什么。
沈怀南是输家,许柏承又会否斩草除根。
那我呢。
这段恩怨,本不属于我的岁月。
爱是我的原罪,原罪封固了我的岁月。
茶炉上的紫金壶煮沸着,咕咚咕咚泛滥的气泡氤氲得空气也浓稠,他拿起一枚竹镊,在水中涮着,清洗一套陈旧的茶具。
许柏承对常用的物件很念旧,待人也长情,包括我。
我一度为他的长情而沾沾自喜,为他迷恋我,为他独属我而信心十足。
到头来,迷恋的始终是我。
是我迷恋他。
是我戒不掉。
他压根没有上瘾,没有中毒。
他表露的都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