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神情複雜站立牢門外,魏琰放下手中竹簫,倒是先一步開了口:「聖上有憫囚之心,準我在牢中擺弄音律,消遣時光。太子想問什麼,一併問了吧。」
趙嫣望著他自若的神情,沉靜問:「舅舅聽著門外將士遺屬的哭泣聲,難道不害怕、不慚愧嗎?」
魏琰平靜道:「做都做了,怕有何用。」
「你現在肯招供了。」
「是。聞人藺要以人言殺我,事到如今,我無力回天。」
魏琰目光中有種看透一切的平和,「倒不如坦誠些,至少能保阿月不受牽連。」
他越是情深義重,朗月入懷,趙嫣便越覺得嘲諷。
她緩聲道:「舅舅不配提舅母的名字。以愛之名行傷天害理之事,那是在玷汙愛。」
魏琰提筆潤墨的動作一頓,半晌,輕嘆一聲。
「你們都以為,我對聞人蒼下手,是為了搶阿月。」
「難道不是?」
「不,當然不是。我與阿月相識時,聞人蒼還未與她定親。我十四歲為侯府家主,空有爵位而無殷實家境,寒酸年少,於士族貴胄中並不受待見。我也曾寫詩文投遞名門自薦,祈求結交,換來的卻是無情嘲諷,嘔心瀝血之作被揚得漫天皆是,紙頁紛紛踐踏入泥,他們卻鬨堂而笑……太子不妨猜猜,折辱我的人是誰?」
趙嫣陡然一寒,抿緊了唇線。
重陽那日她登寧陽侯府,見有不少文人儒士於門外投詩自薦,待遇頗優。
那時魏琰就說過:「臣年少時自薦吃過閉門羹,不想他們也受此輕視罷了。」
「是聞人家的兩兄弟。那時聞人大將軍是聖上身邊肱骨,聞人家於京中一呼百應,被他們否決的我,自然成了奚落的對象。只有阿月,敢站出來維護我兩句,那時我便下定決心不負阿月,不負天下有才之人。」
魏琰望著窗外的逼仄冷光,徐徐道,「可未等我長大,阿月就與聞人蒼定了親,我最厭之人搶走了我視若皎月的女子……我只是想拿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罷了。」
「屬於你的……東西?你把舅母當什麼了!」
趙嫣幾乎控制不住地提高了聲線,同為女子的她難掩戰慄。
魏琰一怔,而後自嘲道:「是,我卑劣。可做了一件錯事,就要用無數件錯事去圓,我無法回頭,也從不後悔。我唯一對不住的,就是阿月。」
擁有過光的人,怎甘心再回到黑暗的沼澤中?
他不顧一切地往上爬,哪怕踩著屍山枯骨,只要能摘到那束光、能振興寧陽侯府,將當初輕視他的人一個個都踩在腳下,那便在所不惜。
「你對不住的,只有舅母?那枉死的將士呢!」
這份君子假象下的偏執,令趙嫣心中刺冷,更遑論被他欺騙了八年婚姻的舅母?
「就算你對聞人家動手,是為了私怨,那對孤下手又是為何?」
趙嫣暗中攥緊手指,「母后生辰宴上,舅舅能模仿百種『壽』字的寫法,又曾為我們兄妹啟蒙,對我們的筆法了如指掌。那日在寧陽侯府,舅母說長風公主的字跡大有長進,這說明你們曾見過她近年來的字跡,以舅舅的書法造詣,模仿吾妹趙嫣的字跡想必也是信手拈來。」
魏琰並不否認,道:「那封信,你果然猜到了。」
真相就在眼前,趙嫣情不自禁向前一步,澀聲道:「如今所有線索都指向你,但孤不知道你下此毒手的動機為何。是因為太子新政……觸動了你的利益嗎?」
誰知魏琰聽聞此言,只是搖首輕笑起來。
「讀書人經世治國乃是天理,太子為國為民,雖傷及我半生積攢的家業,然其心可敬,我沒有這麼狹隘。」
「那你究竟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