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侍郎會如此想,並非沒有緣由。

沈家家風嚴苛板正,偏生沈驚鳴恃才傲物,不服禮教管束。

生於黑暗世道,太過清醒反而是一種痛苦。而痛苦外放,便成了狷狂。

沈驚鳴常寄情山水,與秦樓楚館的紅粉知己廝混,故而在沈父眼中,這個兒子除了有那麼點才華外,簡直一無是處!

要安撫沈父的心結,決不能用財帛金錢。

所以趙嫣取出沈驚鳴呈給太子的書信,將信中所纂的「賦稅論」遞給沈侍郎。

她不能將那份驚世駭俗的捲軸坦白於世,但她至少要讓這個哀戚的臣子明白,他的兒子是為什麼而死。

沈侍郎迫不及待展開那份厚重的信箋,面色從一開始的嚴厲肅穆到最後的不可置信,將策論的署名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似乎在確認這份敢與大半個朝堂為敵的磅礴文章,真是出自那個玩世不恭的兒子之筆。

「『不管身居何位,吾皆願以死踐諾。』」

趙嫣複述,字字清晰道,「驚鳴以血為墨,以骨為刀,絕非侍郎所言的頑劣不堪之輩。」

沈侍郎的手劇烈抖動起來,渾濁的眼淚溢出眼眶,一顆顆砸在宣紙之上。

趙嫣攏袖一躬,辭行離去。

剛行至庭院,沈侍郎在家僕的攙扶下蹣跚跟了出來。

他似是下定決心,握著兒子那份墨跡磅礴的策論遲緩下跪,朝趙嫣拱手哽咽道:「若殿下不嫌臣老朽,有何需要,臣萬死不辭!」

一叩到底,庭中積雨浸溼了他藍靛色的袖袍,背脊嶙峋,形銷骨立。

從沈侍郎府邸出來,細雨初停,淡淡一抹斜陽自天邊灑下,照亮滿地水窪。

上了馬車,孤星問是否要回玉泉宮。

趙嫣思索片刻,抬眸道:「去明德館。」

正值五月中田假①,暮色四合,明德館內留守的儒生並不多。

柳白微提著礙事的裙裾先行下車,如常搭手扶了趙嫣一把,吹開帷帽垂紗道:「這種時候,殿下身份不宜大張旗鼓,我知後門處有一隱秘小道可入。」

趙嫣看了眼隔著袖子虛搭的修潤指節,微微一頓。

柳白微察覺到了,坦然問道:「殿下怎的突然如此生分?明明以前同行共談,親若姊妹,而今知曉我的身份了,反而嫌惡起我來了。」

趙嫣收回手,淺淺一笑:「並非嫌惡,就是知曉你是男子……還不太適應。」

風一吹,滿樹積雨簌簌抖落。

柳白微舉袖替她遮在頭頂擋了擋雨,露出少年人純粹張揚的笑來:「無妨,多看兩次就適應了。」

街邊,一輛暗紋垂簾的馬車停靠在槐樹的綠蔭下。

微風撩動車簾,從縫隙中望去,男裝的小殿下與女裝的柳白微比肩進了明德館後門。

少年背影雋美如畫,意氣風發。

聞人藺觀摩片刻,將手中涼透的茶盞置於案几上。

茶水濺出,發出叮噹的一聲脆響。

明德館內書香氣濃厚,隨處可見松柏修竹,幽雅寧靜。

鏡鑑樓兀立眼前,五層樓頂可見一小閣,翹起的簷角映著晦暗的暮色,黑漆漆沒有一點光亮。

臨到頭了,趙嫣才發現自己並無想像中近鄉情怯的心思,只餘狂瀾過後的深暗與平靜。

木質樓梯盤旋而上,延伸至望不見頂的暗處,她抬手搭在門扉上,吩咐道:「給孤取一盞提燈過來,要亮。」

柳白微心神微動,似是明白什麼似的,踉蹌向前一步。

趙嫣知曉他跟著自己奔波一日,受傷的腳踝定然快撐到極限了,便對他道:「我想上去一個人靜靜,你腿還傷著,就不必跟著了。」

柳白微張嘴欲逞強,然而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