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
韫倩福身而去,远远回望,喜海聒耳,泛出的浪花轻轻拍打她这个孤岸上的人。但她忽然觉得,她得到的,似乎比失去的多。
再往前走几步,恰逢引客而来的施兆庵,穿着繁琐艳红的圆领袍,仿佛驾鹤驭风,壮怀凌云之志。韫倩有刹那慌乱,也仅仅是刹那,晴光一返,就将那些剜心剐肠的过去彻底轮为过去了。对过去,她相信了郭昭的话,不论是痛是憾,都是她勇敢的荣耀伤疤。
行近了,她朝施兆庵与那位大人福了身,两位与她拱手回礼,便擦身过去,仿佛是走过了她坎坷荆棘的历史,失败也没关系,她还能将那些勇敢的骨头拾起来,拼凑出从前那个义无反顾的自己,英勇地谱写她的春秋。
而施兆庵的春秋在仕途里,可惜即便来日功成名就,也无人记得他曾不顾凡尘俗礼与一个人相爱过。他老远回首,看一眼韫倩荏弱的背影,遗憾的是,他记得,并且他的心未曾从旧日的情爱里拔出脚来,哪怕已身行千里远。
远到与眼前另一位素未谋面的女人相逢。
婆子簇拥着他,把秤杆眉梢挂喜地递到他手上,“揭吧,揭了就夫妻团圆,恩爱白首?蓿 ?
盖头下那张脸美得毫无惊喜,看他的眼带着羞怯怯的柔顺。施兆庵有些索然无味,等丫头婆子们退出屋,便坐到案上吃酒。翟春楼干坐在床铺上,从不敢看他,到偶然用目光提醒。
他像没瞧见,一盅接一盅地吃酒,吃多了,忽然颓唐一笑,“嫁给我,你高兴么?”
该夜烛火万丈,翟春楼远瞧着他的侧影,隐隐猜到了,是他不高兴。她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说不上高兴或不高兴,只是此刻饱满的期待像个泄了气的蹴鞠,开始干瘪。
施兆庵依然是位谦谦君子,提着玉?卸运?笑一笑,“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叫你不高兴,你请先歇息吧。”
言讫,他歪歪斜斜地走去吹灯,一盏又一盏,吹到床前,烛火彻底湮灭,只有幽幽的月霜照着他走到窗前。翟春楼在枕上回首,见他立在窗畔,廊外的烛光与月罩着他挺括括黑漆漆的肩背,是独孤的一片旷野。
那里长着一根刺,坚韧顽强,他不知道何时才能拔出来,眼泪也没处安置。
热闹过后,天气渐热,花绸有孕的消息递回京,韫倩好不高兴,提笔回信,又包了些东西,送到奚府里,好与奚缎云的信一齐送往扬州。
如今奚绨正学着说话,会喊的多,就是要两个字叠着说,什么爹爹、娘娘、婶婶、叔叔、哥哥、祖祖,见着韫倩,开口就是“佳佳”。
韫倩把她抱在裙上,撅着嘴嗔她,“姐姐就是姐姐,什么‘佳佳’?把名也给我改了,我可不依。”
奚绨咯咯发笑,一口啄在她脸上,“气气。”
“这几日会哄人呢,”红藕拿着布老虎在跟前逗她,“把老爷的奏本撕坏了,气得老爷作势要吓唬她,她就扑在老爷怀里说什么‘气气’,也不晓得跟谁学的,我们好半日才明白说的是‘别生气’的意思。”
韫倩喜欢得直掐她面团似的腮,“我的心肝肉,跟谁学的?”
奚绨亮晶晶的弯起来,“叔叔。”
“我说呢,”红藕好笑起来,坐到榻上直捶腰,“八成是二太太抱到屋里去,听见二老爷说的,顺嘴就学了来。”
恰值奚缎云端着瓯玫瑰酥饼进来,使韫倩吃,“我晨起做的,我的儿,你多吃些,眼瞧着瘦了。”
奶母子接了奚绨去,韫倩拿了一个掰碎喂她,一面与奚缎云说话,“天气热起来,胃口自然就小了些,我们家里那几个姨娘也是一样的,都见瘦,入了秋自然又肥起来。”
赶上奚甯外院应酬进来,脸上亦带着汗,奚缎云忙让他榻上坐,他摇摇头,“你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