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倩匆匆起来让,红藕搬了根杌凳使她塌下挨着奚缎云坐,围着吃茶用点心。奚缎云因问奚甯,“你今日难得归家早,又来的什么客?”
“内阁郭大人与他的孙子。”奚甯笑笑,仍是那张岁月不伤的面庞,“他孙子早年跟随父亲异地上任,如今才回来,为了明年科举,他来托我请翰林院的昌其冲给他孙子做先生,噢,就是早年桓儿的那位老师。”
“他自己怎么不去请?”
“昌其冲那个人脾性有些鬼癖,别说内阁的人,就是皇上请他给太子做老师,也不一定请得动。我因与他早年有些私交,他卖我个面子,才教了桓儿。”
闻言,韫倩心一动,握着块饼抬眼,“那姑父答应了么?”
奚甯点点下颌,“应下了,他那个孙子郭昭,我看了,问了他几句话,倒是个好苗子,比桓儿不知好到哪里去。”
说到此节,奚缎云连连嗔他,“你瞧你,又来了,说别人就说别人,非要把桓儿拉来踩几句才罢。做你的儿子,只怕神仙也难,你总要挑出点不是来讲。”
奚甯脸色讪讪,借故接了奚绨抱在膝上逗弄,“还是我小绨儿乖,从不气爹。”
“你忘了她把你的奏本撕了?”
奚甯咋舌一声,“你瞧你,此事休要再提。”
韫倩垂着脑袋暗笑,奚甯把女儿举得高高的,与她对笑半晌,“天气热,叫人把南边庄子上的宅子收拾出来,阖家去住几日。韫倩也去,把家里的事情交托下去,带两个丫头跟着。”
“嗳。”韫倩自幼便总有些惧他,较之范贞德,他面上虽淡,却自有一股父亲的威严。
晚夕吃过饭,天色还亮,院中繁花缭乱,韫倩携莲心归家,到角门上,见郭昭嬉皮笑脸由马车后头踅出来。
她半点不惊,淡瞥他一眼,有些爱搭不理的高傲,“你没随你祖父归家?”
“去了,在巷子里见你家的马车,又骑马跑回来了。你到奚阁老家中做什么?”
韫倩别着脸不答,莲心暗暗揣度,接了话,“奚大人是我们姑娘的姑父,小官人不知道?你在这里守着,就不怕老爷出来瞧见,把你拧进去一顿好打?”
郭昭抱着手臂靠在车架子上笑,“若是别人我是怕的,奚阁老我却不怕,他老人家最讲道理。我听说,他与他家联宗的姑妈生儿育女……”
“你再说!”韫倩狠剜来一眼,“干你什么事,要你在这里议论。”
驾车那小厮一瞧韫倩发了火,坐在马车前头,胳膊肘顺势往郭昭的背上狠狠一顶,“挡架了啊,请官人让一让。”
郭昭冷不防往前趔趄两步,后背吃了痛,龇牙咧嘴地挠着,扭头把那小厮瞪一眼,“瞧,我说你们家的人都没礼吧,这班下人就该吊起来好好管束一番!”
韫倩心内止不住地笑,踩了小竹凳登舆,不知怎的,安坐在车里,倏地撩了车窗帘子朝他冷声喊:“嗳,你不要上我家门口耗着了,我过两日不在家,要往北郊龙蟠庄上去避暑,你耗也白耗,我可不见你。”
眼瞧马车驱动,郭昭忙赶着跨上自己的马,并架在车窗旁,“那龙蟠庄在哪里?”
韫倩在车里闷一阵,一把撩了帘子泼口骂他,“你是蠢的么?说了北郊、北郊!就这脑子,就跟被门挤了似的,别说翰林院的昌其冲,就是孔孟来教也教不好,还科举……”
郭昭吊起眉来,高高骑在马上,“嗳、骂我就骂我,不许牵三挂四亵渎圣贤!”
帘子撒下来之前,莲心看见他端得十二分郑重的脸,憋不住噗嗤笑出声。韫倩扭头嗔她一眼,自己也绷不住笑起来。
春莺一样的声音潺潺地淌出去,把郭昭萦绕,他洋洋地挺直腰板,美得心里直冒泡。她是因他而笑,怎能叫他不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