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里地反复嘶吼:“就是她的水壶把我书包弄湿的!就是她弄湿的!”旁边另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对他们辩解说:“我今天根本没带水壶!根本没水!”“那我的书是怎么湿的!”“我怎么知道?”“我操你妈!!”
许应在街对面绕开拥堵的人群和车流,直到走远了都能从街道的嘈杂中听见那个男孩还在吼。许应这辈子没说过粗话;他小时候要是口误蹦一个脏字,年轻气盛又总是恨铁不成钢的吴女士能直接扇他耳光。看见男孩这样的表现许应心里第一个反应是这孩子要不要看看儿童心理科,第二件想到的是希望不会给女孩留下阴影,第三件是:天呐,别的孩子居然是可以这样尤其在父母面前发泄情绪而不挨揍的。
许应知道那不好。但他有点羡慕那个不怕冤枉或伤害他人、只顾自己发泄的孩子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并没有什么情绪想发泄的。哪怕和妈妈关系改善后,他时隔三十年、鼓起勇气也只是重新尝试表达依赖在小时候会被嫌弃的表现,在中年才被接受。过去许应写家庭伦理剧的时候采访过不少人,能在时过境迁后得以和解已是中式亲子关系中幸运的少数了。
比如他自己的妈妈和外婆之间呢?吴琼会怎么看待自己母亲生命的尽头,会不会心底还植有未曾得到理想母爱的一丝不甘?
县城的旧超市里,展售着用如今大城市居民的眼光去看不理解谁会买的过时东西。许应在积灰的一摞脸盆里拆出中间较为干净的一个,拿了畚斗和新的扫帚,想想又拿了扎成小捆的抹布。毕竟房间里留下的那些旧汗衫剪成的抹布上,长过的黑毛都快变成化石,许应实在下不去手。
这些东西买了马上就能用,不必为省钱等待网购的配送了。还记得幼儿园大班的某一天放学,吴琼接了他,说要去一个新开的商场。那是个冬天的傍晚,许应穿着胖乎乎的棉袄被留在自行车后座捆着的儿童座椅上,在路边看着妈妈进了一个通道,门洞上的字牌写着令人新鲜的“超级市场”。那是小城第一个超市。
离开二十年间早已变得陌生的家乡,回忆的闸门在此时此地充斥乡音的空气中变得松动。许应一时间想起许多往事。他就像一个白头宫女,只是无人听他说玄宗。
还没走回到报恩寺,手机就振动起来,是几百年没联系过、连朋友圈的赞都不点的小舅家的表弟。许应记得小时候跟表兄弟一起在外婆家作伴过周末,一直都很爱他的外婆跟其他人说:“你们几个要团结,你们都姓吴,知道吗?许应他不姓吴。”后来晚上跟爸妈回去,许应把这事一说,吴琼冷笑道:“挑拨离间。她自己姓吴吗?”
这样的事,总是在小孩的心里埋下种子。但许应与表亲们的疏远并不来自于长辈的影响,而是每个人自己人生轨迹的分歧。谁都不可能跟谁要好亲密一辈子的,血缘加持也不行,加钱也许还可以。
他接起电话。
吴彬说:“许应,我爸让我问一下奶奶的情况。”
“哦。”许应从兜里掏出耳机戴上。“现在还行。你们不来看看?快五一了。”
吴彬叹了一声。“我妈现在也不太好,离不开人,我就不过去了,免得刺激她。姑姑在那边,我们也放心,辛苦姑姑了。下次你去看奶奶的时候帮我连个视频吧。”
“行。”许应并不真的关心,但还是礼貌了一句:“你妈妈怎么样?”
许应的小舅妈,老双相人了,吃药二十几年,如今药都快对她没用了。吴彬有处倒苦水就一泻而出,“上礼拜躁狂发作,一点口角就把我老婆都骂得给小孩请假带回娘家去了。我跟我爸打了120硬是给她按着去了医院,现在确诊了阿尔兹海默……”
“天呐。”许应都不知该说什么,“你们辛苦了。”
吴彬问他:“你跟叶哥是不是熟?你知道他妈住在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