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城东出去,林忱站在斑驳破损的矮城墙上目送。

此夜月黑风高,城墙上燃着的火把不及远处, 能照亮的只有眼前刀戟斑驳的城墙。

安西没有护城河,眼睛向下向远望去, 绵绵不绝的黑色树影像极了獠牙差互的鬼怪。

身着轻甲的人骑在马上回望,面貌模糊的, 却透着能够冲破一切的锐意鲜活。

林忱不用看也能想见到, 她必是玩世不恭地眨着眼睛, 摆出那既招人怜又招人恨的笑颜,轻轻做着口型。

也许是“殿下,你担不担心我”,又或者是“怎么一副闷沉沉的样子, 活像个呆头鹅”, 总之尽是一些不着调的话。

萧冉就是这样, 每逢心里不安定, 面上总要风轻云淡,从前是不想让别人看轻, 现在则是不想让人担心。

林忱轻拢着手,夏夜的黑云滚滚、风声萧萧,她穿着薄衣, 竟在盛夏感到一丝凉意, 向蛇似的从颈后爬到胸前,一直钻到心里去。

郑鲁才在她旁边立着,右手搭在城垣的旧痕上, 细细观察她的神色, 在那如霜似雪的玉面上却找不到一点表情。

一晃神, 年轻的殿下同从前威势正重的太后重叠,两道背影都是云笼雾绕。

他猜不透她究竟有没有一点担心的意思。

“殿下放心…此夜云低风急,后半夜便有倾盆之雨,我们的斥候精熟山路,依照计划,四面埋伏中开出一角,必能将人引到峽中,一举擒之。”

听到这样信誓旦旦的保证,林忱也并未露出欣悦之色,她眼角眉梢还是淡淡的神色,火把舞动着,斯人却像一尊怎样烘烤也不会融化的冰像。

底下的队伍要出发了,马的嘶鸣隐在风中,又被城墙阻隔,墙上的人只能看到一片黑云席卷过光秃秃的大地。

林忱接过旁边兵士手中的火把,眉目间有些微妙的隐忍。

她在人前强装淡然,永远都是大权在握、无心无想,可人非草木,这样的隐忍也让她痛苦。

她的斗篷越出城墙,被风吹得鼓胀起来,在这一瞬间,她的眉似蹙非蹙,那泓如秋水的愁绪化作了一条线。

郑鲁才直到这时才怔了一下,默默退场,确定她和太后到底是不同的殿下会爱人,深爱而自知。

马上的萧冉也似有所感,但回首,安西的城已经远去,疾风吹打着她的脸。

那张脸并不如林忱所想的轻松,仗着人看不见,萧冉自可以了无挂碍地担心。

她当然担心,担心此战是否可胜,担心能不能夺回一城人的粮草,更担心自己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

她虽不惜此身,却不想让殿下自责。

**

城墙上的郑鲁才护送林忱回城,沿路遇到不少叩首的灾民。

那些窝在檐下巷口,还有回头重在安西定居的灾民纷纷涌出来,瞻仰公主殿下的玉容。

这些日子,他们的口粮全来自上京的贵人,那贪枉的郡守已经获罪下狱,安西终于迎来了雨过天晴的好日子。

民心的转向是林忱此行最大的目的。

安西人口不算多,地域却很广博,她将来要做的事,必须先赢得百姓的支持。

民心是一团火,她亲身而至,就是给了这团火第一颗火星。

郑鲁才看着给一口饭就能感恩戴德的百姓,再去看前面的玉轿,不由得微微晃神。

老师总是说,朝中党争不断,皆因女子当权乱政而起。

但他深居这苦地多年,却有了些不同的想法天下何处无党争?

便是这小小的安西,人与人之间照样是勾心斗角内乱不断。重要的并非他们这些身居庙堂的大人如何,圣人在意的是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