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钦有时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
也许是不愿他公式化地把自己当作主子来对待,又也许是急于展示自己与苍翊偃之间的不同。
可每当真看见他迷茫又惶惶不安的样子,却又开始后悔,最后只能干巴巴地扔出一些安抚,骗他说自己留他是有正经用途,骗他说所谓男宠身份仅仅是逢场作戏。最初不许他喊自己“督主”,没过几天,还是牵强地找了个理由妥协回来。
像个黄花闺女似的扭捏造作,阴晴变幻,反反复复。
分明向来最忌讳别人说太监脏,可一旦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睛,居然真的开始觉得自己是阴沟里的老鼠,是粪池里的蛆虫。
所以越是喜欢,就越是装出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终日心惊胆战,生怕对方若是发现这份爱意,会露出嫌恶而鄙夷的表情。
可是情爱之事又不是官场上那些尔虞我诈,他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啊。
那份热烈的、纯粹的爱意盘旋在心头,会跳动,会叫嚣,鼓鼓囊囊的,根本无法欺骗躯体。
他忍不住抱他、忍不住亲他,心甘情愿耗费巨大人力财力将顶尖的神医团队请到自己府上为他诊治,心血来潮了,还手把手温柔而耐心地教予他提笔写字。
小孩也很乖,很快从最初的坐立不安适应下来,虽然还是拘谨,但没有想象中的抗拒与厌恶。
被拥入怀中的时候,眼神会闪躲,身体却总是顺从而柔软。
甜甜的。
柯景寅是甜的,生活也是甜的。
厉钦笃定这是向命运偷来的日子,否则,这种名为“幸福”的感受怎么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也是有在为将来的离别一点又一点地铺垫准备的,他偷摸地藏起许多属于柯景寅的痕迹,以供将来他离去后,自己在漫长的余生中睹物思人。
可是离别还未到来,他却又渐渐开始反悔了。
为什么不能将人一直留在身边呢?
小景他那么乖,也不见得不愿意,不是吗?
终归还是逃脱不了凡人的俗性。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想着哪怕有一点点也好,等到真拥有了,又会贪心地想要更多、更久的所有权。
毕竟尝过糖的人,怎么甘心重新回去喝糙米粥?
只是厉钦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这场梦境就一朝碎裂开来。
又或许是奢求得太多,让命运终于回过了神吧。
当接到消息匆匆回到自己府上的时候,前厅里头的景象顿时便让他目眦欲裂。
那个自己捧在心上珍视、连靠近一步都要深思熟虑的人,在自己的地方,穿着自已专门请裁缝为他量身定做的新衣服,双膝跪在苍翊偃脚边,靠着苍翊偃的膝盖,满脸温顺与臣服。
那一瞬间仿佛穿越了时空,眼前画面渐渐与除夕夜的场景重叠,屋里头是主仆情深,屋外头是无关的擅闯者。
就好像……这半年的相处没有发生过,他所有小心翼翼的努力付出的所有真心,都是笑话一场。
他拼尽全力地演着他的独角戏,而柯景寅作为唯一的观众,从头到尾都没有在看、在听。
可是明明叫柯景寅试药毁掉身体的是苍翊偃,一脚踹开柯景寅的是苍翊偃,在朝堂上连连败北的也还是苍翊偃。
为什么柯景寅还是再一次选择了苍翊偃?
凭什么?凭什么!
分明苍翊偃没有一处比得上自己,对方也就比自己多了个……
厉钦好似突然才想起来某个事实。
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太监,不光彩的、上不了台面的太监。
就因为十六岁那年挨的那两刀,从此他活该被唾弃、被鄙夷、被作践,乃至于这辈子唯一一份柔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