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九十四

齐云天依稀觉得自己做了个陈旧而漫长的梦,梦里他的少年时光与后来的黑白荒芜纷至沓来,压得人疲惫不堪就像是被溺在深海里,海水的冰冷见缝插针,如影随形,拽着人沉向极深极暗的地方。

但这黑暗,其实又是他早已习惯了的,疼痛这种事情,久而久之也自然会麻木。

他曾在生死的边缘浴血而出,那种鲜血的腥气时至今日依旧纠缠着他,但他并不会为之黯然神伤,更不会因此失魂落魄。他已经能坦然地出手拨弄风云,却又心安理得地隐于幕后。可唯有当年孤身一人的无望始终不曾褪去,折磨着赖以生存的理智,不把人逼上绝路誓不罢休。

只是这一次,仿佛又有些不同。

还是那些熟悉的路,熟悉的人,冥冥中却觉得有什么与这片空洞格格不入的东西如影随形。也许是一道光,还是一团火?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能带来一点温存的明亮。于是心中真的腾起了前所未有的渴望。

仿佛是在回应他伸出的手,自嘲间竟然真的有某种刚刚好的温度包裹住了他,将他自一片昏沉的深渊中捞出。

睁开眼时,视线模糊得厉害,依稀有一张迷蒙的面孔近在咫尺。

那是谁?会是谁?又能是谁呢?

他想伸出手去,然而身体乏力得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恍惚间答案就在唇边,只是又觉得荒谬,可是再三迟疑,仍是忍不住开口叫出那个名字。

“张……衍?”

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目光终于不再涣散,那张脸一点点变得清晰。不容错认。

“大师兄醒了。”张衍直起身,神色平静如常。

齐云天望向他时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伴随着张衍的动作,他意识到了自己袒露的胸膛与暴露在外的疤痕。他几乎是发自本能地想要拉扯上衣襟,不愿意将身体的不堪暴露在张衍的视线下。哪怕在“花水月”中已经有过最亲密的接触,但他仍无法面对张衍清醒时那敏锐得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

丑陋的不仅仅是那些无从愈合的伤痕,还有这副虚伪皮囊下包裹的心肠。齐云天知道这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但他仍是想在张衍面前保有一个三代辈大弟子应有的仪容。

他终究还是希望,在张衍眼中,自己是一个端方有礼的人,至少能担得起他那一句“大师兄”。

可是手没能抬起就被张衍按了下去,他看向张衍,后者却错开了目光,指尖蘸了药膏,平静地敷上他想要掩饰的伤口。

“事急从权,有所冒犯,还请大师兄见谅。”张衍将最后一点药膏涂抹均匀,这才把药盒合上收好,替他将敞开的衣襟重新拉拢整齐。替他整理到领口时,他手上忽地一顿,但随即仍是流畅地完成了这个动作。

张衍话语坦然,齐云天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才醒来时脑海里也是一片浑浑噩噩,只觉得太阳穴疼得厉害此刻他终于看清了周围的一切,这片竹楼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座洞府,但光从那些冷淡的陈设和张衍的态度中,他也大抵能猜到这是昭幽天池的某处。

自己怎么会在张衍的洞府里?何况还……齐云天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

“大师兄恐是在掌门真人的法雨中待得太久,气机受损,我见师兄身上有伤,便擅自用了些伤药,眼下可觉得好些了?”张衍坐在榻前沉声询问,神色淡然,“此番是我连累师兄了。若非师兄答允了我……”

齐云天暂且放下了去理清头绪,摇了摇头,先截断了他的话:“我答应过你,退位一事我自当一力承担。掌门若是问起,你只做不知便好。”

张衍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便移开:“掌门召我前去询问此事,我亦是如此答的,只是委屈师兄无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