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溟沧若要成人劫之事,非渡真殿主不可,清辰兄,事涉山门大局,算我求你。”
清辰子无动于衷地提醒:“你乃溟沧派大弟子。”
“所以更该为山门赴汤蹈火。”齐云天稳稳接住他的话,毫无退让之意,“清辰兄,就算不为两派盟契,不为来日开劫,只为这些年故人情谊,也请你帮我这一回。”
“帮你去死吗?”
“是。”齐云天竟也不曾否认,“死得其所,死而无悔。我不必瞒你,我早已是将死之人,不过苟延残喘才得存至今。本想待得人劫一开再为山门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但如今看来,已是熬不到那个时候了。今日一战,我已油尽灯枯,眼下虽存得几分体面,但身死道消也只在朝夕之间。以我一命换人劫前最后的安稳,是最好的选择。”
白衣剑修四周的剑光似猛地震荡了一下,那一瞬间是难掩的恼火愤怒,然而他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冷漠无澜:“此地魔气铁证如山,他们不会信的。”
“所以,才要劳驾清辰兄……将证据亲自送到他们的面前。”齐云天安然一笑,抬起手,不过一瞬间的松懈,便有无数漆黑的伤口在他手上裂开,流出污浊的血。哪怕稍后就有清澈的流水涌来,千方百计地愈合这些伤口,苍白的皮肤下依旧可见某种阴秽在蠢蠢欲动。
白衣剑修沉默地与他对视,半晌,齐云天读懂了他的沉默,笑了笑,伏身拜倒,向他行了一个郑重其事的礼。
清辰子避而不受,目光放得极远:“你当知后果。”
齐云天淡淡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张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听着清辰子临走前骂了一句“混账”,只觉得好笑,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只能死死摁住心口,猛地呕出一口血来永远微笑的从来只有齐云天,他是最端方斯文的亡命之徒。
四周忽然就黑了,像是一双眼睛快要废了,看不见了,只有声音还活着。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义正辞严地声讨,而后便是此起彼伏众口铄金的附和,如同蚊蝇乱响,让人不胜其扰;然后又忽然一静,有人单刀直入,一锤定音;再然后……再然后仿佛全然乱了,张衍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为何齐云天的记忆里除了漆黑还是漆黑,只有海潮声从极远处奔涌而来。
张衍知道自己被海潮淹没了,但他一点也不想挣扎,也不想去寻找出路,他听着那潮声只听到了精疲力竭的孤独。
他想要拥抱这片水域,水却从他的臂弯间溜走了。
“师祖,弟子已是……无用之人,能为山门所做的,也仅止于此。还请师祖,成全。”
依稀有光线重新亮了起来,只是这光也是稀薄而黯淡的,隐约勾勒出上极殿的轮廓。张衍被浪潮打落在地,看见了跪倒于殿中的齐云天。
齐云天身上满是血迹,所有伤口都在崩溃开裂,流出乌血,涌出魔气。孟真人惊恸之下想要伸手将他扶住,然而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触碰都已让这具身体愈发摧枯拉朽。
“至德,别碰他。”秦掌门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身上的法力,他已受不住了。”
“恩师……云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孟真人连忙将手收回。
张衍在齐云天身边跪下,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个人的身体是如何崩溃腐朽到白骨尽露,又强行靠着水浪维系血肉与皮囊。他竟然只能看着。
齐云天抬起头,一双空茫的眼睛被水洗不出半点光泽。他咳出又一口血,于喘息间艰难开口:“弟子身染魔气以至沉疴,早已回天乏术,多年以前便有双目俱废,灵机难纳之兆,幸得灵穴之中祖师伟力相助,方能苟活至今。祖师伟力乃是山门精粹,弟子不告而取,取后瞒而不报,俱是欺师灭祖的重罪,请师祖老师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