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掩去此刻的神情,哪怕知道殿中空无一人,他仍然不愿轻易暴露这一刻怯懦的心绪。原来是这样的害怕,这样的惶恐。

“修此道者,天降劫数!”

够了,不能再想下去了。

齐云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自杂乱无用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就要起身返回法榻上打坐调息时,一点灵机波澜忽然将他惊动。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大殿门口,抬手一招。

一道灵光飞入殿中,如同流星飒沓,扫出一尾明光,最后稳稳落于他手。竟是一纸加盖了十大弟子首座印章加密的书信。

一直有些空茫的瞳仁猛地收缩了一下,似被那流转的清光刺痛,但又照亮出了神采。

他缓缓将书信拆开,手指莫名地颤抖,仿佛手中拿着的是某件重若千钧的东西。是真的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有想到张衍竟然会主动传信给自己,他甚至还没有做好面对那个人的准备。

“腊月十五,南浦陆洲,正身前来,勿忘勿慢。衍。”

随着信纸展开飘落而出的,是一片青翠的竹叶。

三生竹。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三百二十五

对于常年云蒸霞蔚的龙渊大泽而言,入冬的变化其实并不明显,除却小寒界外,溟沧终年无雪,唯有风中偶尔带了些荒寒萧索之意。这一年的腊月十四与以往并无什么分别,天色暗沉而阴郁,积压着教人倦怠的寒意。

走出天一殿时,迎面有风而来,将云纹暗显的衣袍吹得招展开来,荡出一片雨过天青的颜色不是三代辈大弟子一贯着的伏波玄清道衣,只是寻常的衣衫,没有多余的纹饰,也不曾有半点身份的彰显。齐云天静静伫立在大殿之外,目光没有照落地落在远处,直到长发被风吹得散乱,才若有所思地抬手一拢。

在长久地迟疑后,他终是自袖中取出了旧日那人所赠的青色发带,带了一点自己都难以斟辨的悲喜与决然,一如既往地将披散的长发束起。

其实已经无所谓了。虽然相约的是旧日的人,但又如何还能是旧日的那颗心?虚耗了那么多年,如今仅存的,也不过只有一线。

他看着远处斜阳带着最后一丝明艳的色彩沉没在黑暗尽头,细数着殿内滴漏的水声报数着时刻,就这样消磨了许久,终是携着北冥真水踏浪而出。

南浦陆洲……说来那个地方还是他早年的开脉之地,那时正德洞天门下不过他一个独苗,那一处虽离山门最远,却胜在地脉灵机独到,最适合水相,长辈们偏宠他,便赐他做了暂时的道场。后来他修为小有所成,需得时常前去师祖的洞天听教,这才搬至白泽岛。再往后,自己孤身赴十六派斗剑,待得归来时,这两片地方皆已易主于苏氏,而他也因得赐玄水真宫,未曾再计较这一寸一厘的得失。

是真的无需如何计较这些洞府的归属,毕竟他要那些人偿还的,是更昂贵的代价譬如将苏氏这样一个名门望族亲手覆灭。

心绪被过往的恩怨带得泛起波澜,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四面清寒。

苏氏灭门后,南浦陆洲与白泽岛随之收回门中,由他背后做主,作为十大弟子的奖赏下赐予了那个人。

渐渐地,那点不自主的恍惚也被理智压服,不再继续去想。想也无用。

他一路出得山门,赶往旧日的故地。南浦陆洲位于溟沧地界的极南之处,虽然障水截,成合抱之势,灵机富庶,但终究失之偏僻。那个人既然把见面的地点选在此处,那要说的必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之事。更何况,此处于己于彼都不算陌生,各自大约也都可安下心来。

一念至此,齐云天忽觉有些好笑,不知何时起,他们竟然也需要这般相互揣摩……又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曾认清过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