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着子时徐徐落定在南浦陆洲一座峰头的断崖上,苍白的圆月自他身后亮起。这样一个寥落的夜晚,竟会如此月色皎洁。月光铺展开来,四周一片清亮,连带着也照亮了对面悬崖上显然已伫立多时的漆黑身影。
齐云天终是忍不住看向与自己隔了一道料峭深渊的那个人。不,或许他还没有做好面对那个人的准备,然而目光已经背叛了意识被紧紧抓住。此时此刻,他除却静静地看着他之外,别无他法。他们已经太久太久不曾这样直白地注视过彼此。
张衍一样是正身前来的。他没有穿着那身十大弟子首座的法袍,而是旧日里寻常弟子的衣衫,上面的暗纹清减,像是明气境的规制。
那个瞬间,目光忽然被刺痛得莫名一酸,齐云天终于想起这个日子意味着什么。他被回忆猝不及防地打败了。
“三百零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腊月十五,你我在海眼魔穴第一次相见。”良久的沉默后,率先开口的是张衍,“大师兄可还记得吗?”
那一声“大师兄”真是再熟悉不过的称谓,那么多人这样唤过他,却唯有这个人开口时才显得与众不同。拢在袖中的手收紧得已无法再使力,齐云天微微抿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将气息压得平稳:“自然记得。”他闭了闭眼,终是错开了与他相对的目光,说着似是而非的句子,“你记得的,我一样记得;你忘记的,我却断不敢忘。”
张衍有那么短暂的一刻抿紧了唇,像是不知该从何开口,但随即他便牵扯出一个对等的笑容:“时至今日,大师兄还肯听我一言,如约前来……张衍不甚欣喜。”
齐云天目光微颤,但转瞬便已如常:“张师弟大可不必如此客气,今夜此地不过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开门见山便是。”
张衍静默片刻,最后终是自嘲一笑:“抱歉。”
齐云天抬眼看着他。
“我来时也曾想过,你我多年情分,无论如何,也不该以生疏到如此地步的语气说话。”张衍缓缓开口,漆黑的衣衫随风招展,身后夜色无边,“但我确实不知道,以你我如今境地,又该如何分说。”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张师弟不必勉强。”齐云天垂下眼帘,竭力保持着唇角仪态端然的微笑。
何止是张衍不知,他一样不知此时此刻该做何表情。
明明都是记忆中的眉眼,可是如何百般看去都寻不到一丝熟稔?自己年少时不顾一切想要拥抱的那个人,真的就站在眼前吗?这世间缘分浅薄,竟至于此?
“也对,”张衍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事到如今,你我无论说什么,都已无意义。所以今日才会约大师兄正身而来。”他说着,抬手向着天上一抓,万千灵机牵引于指尖。显然是一早就布下的禁制如乌云压顶,一瞬间包裹了整个南浦陆洲。
齐云天不觉一怔,终于有些讶异地看着对面那个傲岸的身影。
“你不会是想……”他似觉得愕然,又似觉得好笑,几乎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大师兄料事如神,当知我意。”张衍负手而立,平静地与他对视。
齐云天不自主地摇着头,苍凉一笑:“你我何至于此?”
张衍却不曾再笑,只专注而郑重地望着他:“我想过很久,可仍然没有结果。你我这般蹉跎多年,不该再这么无谓地消磨下去。你助我良多,我亦欠你良多,但你我……”他伸手向前一抓,水流盘缠过手腕,化作一柄雪亮长剑,剑身上一抹苍青流转,“今夜不会有人前来相扰,更无人知晓,你我便在此,做个了断吧。”
齐云天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柄自己交到他手上的剑,唇角终于难以维继最后的笑意:“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张衍停顿片刻,仿佛认真想过他这个问题,最后不见喜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