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手,擤鼻涕,用处可不少。
他们把一张张纸条打开,对着白炽灯光研究,又对着太阳光研究,放在水里浸泡,又放在火上熏燎,时不时地觑着我的面色。我神安气静地与他们对望,牙根迸得酸楚,却仍然忍耐着,我想到沪萍说过,思想不凝滞于物,回忆也是。
我在这一刹忽然把周沪萍的这句话想得透彻,意思是,即使全世界倾覆了,毁灭了,即使他们夺去了我的所有,即使我一无所有,两手空空,我对周沪萍的爱仍然在,周沪萍对我的爱,也依然在。
“四人帮”粉碎之后,上头着手给我与周沪萍平反。我离开劳改农场,回到闸北我们被查封的房子里,周沪萍没能回来,她被送进了医院。经年累月的操劳与摧折,已使沪萍的身子油尽灯枯。在“牛棚”,在劳改农场,沪萍吃过的苦,受过的辱,捱过的罪,比我更甚,她的心脏不太好,关节患上风湿,一身的病痛,但无论我如何打听,她从没有向我吐诉过半句,实在被我纠缠得受不住了,就驳我一句,过去了,还讲这些干什么?你活着,我也活着,没少胳膊没少腿,也没发神经病,这就很好。
油尽灯枯,意思是,医生也没辙。周沪萍自己明白,她对我说,丹丹,我不想待在医院,没意思。我忍着伤心,好言相劝,我说,沪萍,病好了,咱们再出院。沪萍盯着我,忽然笑了,说,丹丹,你别哄我了,我的病不会好的,我自己知道。我不想死在医院,我想回去,回去闸北咱们的家,我想家了。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我说,好,咱们回家。
在从医院接沪萍回来之前,党委一位女干部来找我,给了我一个牛皮纸袋子,里头是当初从我们这抄检去的纸鹤,是所谓的“罪证”。三个玻璃瓶上百只纸鹤只余下这二十来只,还是女干部从字纸篓里捡回来的。我没敢接下,只怀疑地望着她,她把牛皮纸袋子放在桌上,颇有些歉然,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着,这应该是你很珍贵的东西。
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也有些抱歉。我说,谢谢。
她欲言又止,只轻声说,祝你们一切安好。
女干部离开后,我把纸鹤从牛皮纸袋子里倒出来,一只只拆开,过往的岁月历历,我潦草的字后面是周沪萍的蝇头小楷,纸张已泛黄发脆,还生下好些霉斑,可是三十年前的我们,依然执拗地在字里行间对话。
“周沪萍,我挺喜欢你的,你喜不喜欢我?”
“丹丹,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还久,我想把我的往后余生,全给你。”
当时的周沪萍不知道,当时的我也不知道,往后余生,这四个字,听上去迢递悠长,实际上,却是这么仓促,这么惨淡。
我枯坐了许久,或许也流了眼泪,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把纸鹤折回去,又寻出仅有的十来张周沪萍在劳改农场写给我的纸条,也一一折成纸鹤,然后十个一串,悬在卧房的门框上。我把房子打扫干净,被褥铺好,窗帘取下来洗过,窗户擦过,甚至还去弄堂口偷折了一朵栀子花回来插在一个空的汽水瓶里,我想尽力把这间房子恢复成十年前的样子,抹去所有伤痛的回忆。无论如何,即使时日无多,我仍想陪沪萍,从头来过。
沪萍不在了之后,有位女同志来吊唁,自称在“牛棚”时曾与沪萍关在一处,她说,她从没见过周沪萍这样厉害的人。
女同志说,上头来审讯了一次又一次,除了迫使周沪萍交代自己的历史之外,还要她交代田丹,田丹是不是美国来的间谍?是不是国民党的特务?你与田丹,到底是什么关系?利诱不成,用刑,用刑不成,离间。他们说,周沪萍,你不要一根筋,田丹全招了,连同你的历史,你俩之间见不得人的关系,全招了。周沪萍微掀眼皮,说,是吗?挺好的,你们也不用费心劳神再审讯我了,既然田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