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4)

“我不想把它还给你,我不想换下它,因为它是你的,我披着它,仿佛你还在我身旁。周沪萍,你这个人,实在是太小气了,你又不缺这么一身衣裳,送给我当作个念想,不成么?”

六年前的田丹,在一个个筋骨舒放的方块字间伸出头来,眨巴着双眼,苦恼地,委屈地,生气地,目光灼灼如芒刺,生生把周沪萍扎出了眼泪。

民国二十七年,十一月底,周沪萍在沅陵托了一位姓荀的朋友,把田丹安顿下来,自己又回了长沙协助处理善后事宜,救灾赈济,安抚民众。三个月后,张治中卸任湖南省府主席,前往重庆任职,周沪萍才回到沅陵,从朋友处把田丹接回来。

“所以,接下来,我们是去重庆?”三个月不见,田丹又清瘦了些,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长个子了,一开腔却还是孩子爽利的声口,“什么时候动身?总在这乡下待着,好没意思。”

“没意思?”周沪萍扬了扬眉毛,“老荀被你气得够呛。”

荀先生因身子不好,从警备司令部退下来,赋闲归乡,与妻儿同住,暇时在村子里头开办了间学堂,组织孩子们认认方块字儿,学学基本的加减乘除,讲讲抗日故事。周沪萍把田丹送过去劳烦他与他妻子照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生怕田丹到了乡下如野马脱缰再闹出什么乱子来,遂对荀先生道:“丹丹差一年从省立中学毕业,教小孩子认字块儿还是绰绰有余的,您若忙不过来,可以叫丹丹代你照拂照拂学堂里的小孩子。”

荀先生欣然应允,不曾想,田丹来后,学堂里的一群皮猴儿从此有了山大王。学堂里是再也坐不住了,田丹牵着狗,从营盘街的废墟里拱出来的狗崽子见风长,两个月已长得壮壮实实,显得威风凛凛,一群孩子在后头颠颠地欢跳着,踩过一条长长的冻实了的田埂,尽头是一条溪河,河面上结了薄薄的冰,用石头把冰层凿开,运气好的话,可以捞上来稻花鱼。

天气晴好的时候去山脚下,生了火,扔几个土豆或山芋进去,稻田里脱了粒的稻杆子扎成一束一束垒上去,抱两捆来,在野地上铺上两层,往上一卧,可以吃着土豆或山芋惬意地晒上大半晌的太阳。荀先生去学堂巡,不见人,着急忙慌地四处去寻,寻到山脚下,却见一群浑身是泥巴的孩子在野地里打打闹闹,田丹在太阳下安然入眠,一本打开的「山海经」斜斜地覆在面上,口中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田丹来之前,村子里头这些皮猴儿被荀先生的戒尺整治得妥妥贴贴,田丹来之后,一而再,再而三,本来循规蹈矩的孩子们简直有如被下了蛊,只差上房揭瓦,荀先生气得要罚,扬着戒尺叫孩子们站成一排挨个伸出手来,田丹拦着,笑吟吟地向他迭声赔不是。

“怪我怪我,不然,荀先生打我两下消消气?”

自然是不能打的。荀先生把戒尺往地上一掷,转过身去叹气,身后一群本来因着即将挨罚而蔫头耷脑的皮猴儿顿时又活泼了,拉着田丹一口一个“姐姐”视若神明。

“谢谢荀先生。”田丹恭恭敬敬,还不忘低下身去把地上的戒尺拾了。

过上两日,荀先生教训学生,四处找不见戒尺,急得团团转。田丹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望他一眼,低下头去,继续一页一页掀着放在双膝上的「山海经」。直到他叫田丹去帮忙找,田丹才眨巴着眼答了一句:“我给当柴火烧了。”

方才还吓得战战兢兢的一群学生哄然大笑,田丹自有道理:“荀先生,如今长沙上海的学校也不兴用戒尺打手掌心了,用戒尺吓唬小孩子,小孩子不明白事理,只晓得疼,好比用严刑督责百姓,百姓貌恭而不心服。”

摇头晃脑,振振有词,「山海经」被卷成一卷,在田丹手里一下一下叩着桌案。

荀先生一团怒火直冲天灵盖:这是从「山海经」第几页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