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晕护士,互换了衣衫,”周沪萍一气喝了半杯,“不过他们很快会发现的,我也只能博一把,想来他们也不敢声张,无论如何,我是张将军手底下的人,他们不敢造次。”
王伟民从橱柜里找出一床干净的被褥,铺在木板床上:“我这里,你知道的,皮革号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是组织的联络处。目前为止,还算安全。你腰上还有伤,在这先对付几日,我回去找组织里其他同志商议商议,再找地方安顿你。五斗橱里有纱布,有酒精,还有些药物,灶披间里还有些米面蔬菜,记住,入夜之后,楼下别上灯,也别烧火……”
“这……”周沪萍犹豫着,“我住这里,你呢?”
“我搬去四马路住。”王伟民摆一摆手,“咱们十来年的革命战友,客套话大可不必。”
周沪萍再三道谢,王伟民收拾了两件换洗衣物,遂先告辞。
“王伟民……”周沪萍叫住他,有些吞吐,“田丹,还好吗?”
“被陆老师批评一顿,不过没处分,目前在执行一项任务。”
“什么任务?”
王伟民叹一口气:“你别打听这些,田丹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你操心。”
一声轻响,门关上了。周沪萍一瘸一拐地去五斗橱旁,逐一拉开抽屉,寻找纱布与药物。抽屉里乱七八糟,一时也寻不到,周沪萍移开一叠空白的账本,目光落在三个方口玻璃瓶上。
三个方口玻璃瓶排成一列,码放在抽屉底层,里面是挤挤挨挨的纸鹤,尺寸不一,所用的纸张也五花八门,显然不是王伟民的。周沪萍取出一瓶,瓶身上黏着一张标签,上面潦草地写着“田丹”二字。
田丹喜欢折纸鹤。从前在上海,为着不叫田丹出去淘气,周沪萍遂陪着她折纸鹤消遣,田丹聪明,三两下学会了,从此公寓里再找不到一张完整的字纸,全被她撕去折纸鹤。攒下二三十只后,田丹爬上房顶,一只一只往下丢,气得邻居阿婆叉着腰抻着脖子破口大骂“小赤佬”。周沪萍把她从房顶抓下来兴师问罪,她却拆开一只纸鹤,理直气壮地告诉周沪萍:我在祈福。
纸上是田丹歪歪扭扭的字迹:希望有吃不完的栗子粉蛋糕。
这出息。
周沪萍旋开瓶盖,拈出一只,拆开,纸上墨迹斑斑,是田丹的字,字如其人,张牙舞爪,一撇一捺伸胳膊伸腿,自在如风:“周沪萍,来波士顿三个月了,我还是喜欢不上这里的食物,我甚至有些想念你的葱花汤面与酱油拌面了,不是夸你手艺的意思,是想告诉你,波士顿的食物,实在是,太可怕。民国二十八年十月二日。”
再拆一个:“周沪萍,波士顿这里有种动物,叫浣熊,很凶。昨天,房东的狗被浣熊挠了一爪子,气得直哼哼。此时外面阳光明媚,五六只浣熊正在努力地撕扯着我放在门口的垃圾袋,应该是在觅食,但很抱歉,里面只有我丢的草稿纸而已。民国三十年六月二十二日。”
什么东西?周沪萍哑然失笑。
索性全拆了,乱七八糟一桌子,反正长夜无眠,周沪萍耐着性子按照年月日从前往后排好,一张一张,一字一句地读过来。
“周沪萍,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写这些东西给你,大概是因为这里没有人陪我讲话,我太寂寞了。现在是波士顿的午夜,我住的地方种了好些雪松,有风的时候,会有澎湃的松涛声传来,这是我在这里可以听到的罕有的几种声音之一。
还有一种声音是狗吠声。是房东的狗,一身鬈曲的绒毛,灰褐色的,顽皮得很,总叫我想到我离开长沙时捡到的狗。周沪萍,我的狗被你丢在沅陵了,你得赔我一条。
一想到这些,我就讨厌你。我不想你,一分一毫也不想你。”
“周沪萍,你一定不相信,来波士顿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