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道?”冬二道,“引气罢了,你们还受着谢泓衣摆布,雪灵可不会收这样的货色。”
他说得高深莫测,自己却也眼珠转动,嵴背处尚未成形的雪骨,将他对谢泓衣的憎恨越钉越深。同样的话,雹师也对他说过。眼见雪练大道在前,却受限于炼影术而不得入,好在今夜只要试出了炼影术的解法,雪骨便能立刻成型,一瞬得道。背负着这点雪骨,他如嗅见骨肉腥味的狗一般,垂涎欲滴,焦躁若狂,也满意地瞥见身后的采珠人脸上涌现出同样的神情。
“姓单的体修已被困在上头,”冬二道,“为免夜长梦多,赶紧。”
采珠人如漆黑鲨群般,向百丈深处游去。
这一段路不如想象中容易。
寒气消减的同时,冰渊深处更传来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藏在吞噬一切的无边黑暗里,每靠近一步,都碾得人双膝发软,恨不能跪倒在地,尤其是背上的雪骨,竟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
有采珠人战战兢兢道:“那是什么?”
冬二道:“雪灵的圣物。别起亵渎心思。更别去看,要不然,够你们死上一万次的。虔心念诀,先找到那座仙宫!”
不知过了多久。
采珠人渐渐混沌的视线尽头,泛起一线光亮。
仿佛紧紧笼罩着他们的蚌壳,忽地被撬开一线,那莹白的柔光从四面八方斜垂而来,远如雾,近如纱,密如绸。光束有其丝线般的清晰质地,经冰晶的漫长折射,落到身上时,幽静得已是亘古一梦。
名为冬枣的采珠人惊醒过来时,已被众人远远甩在后头了。
他心里却涌出一股狂喜。
错不了,这不是仙宫的投影是什么?那里头究竟有多少奇珍异宝,连周遭的冰层都照亮了。
白光朦胧中,有薄绸衫子的一角。秋老大所说的不错,那丝线全不知是什么来路,每一丝都灿然得令人头晕目眩,简直是从云霞里裁下来的。冬枣才看见个女子轮廓,已经头晕目眩,两条腿都飘在云端了,那样的云鬓高耸,垂手如玉,秋老大那吃糠的山猪全没说出其万分之一的妙处,什么脸儿泛红吐着热气,他用余光一扫,那女子眼睫轻轻扇动着,天底下竟有这样莹玉似的皮肤,竟有这样乌檀木似的头发。
冬枣向来好色,光城里的姘头便不下十个,生平见过最美的女人便是天衣坊的叶娘子,叶娘子的凶悍尚能让他望而却步,对着这生死不知的美人儿,却如醉酒一般,昏昏地便要撞上去。
去他娘的仙宫,老子只要这白云温柔乡!
只是这眼珠子还没个着落,他便望见这女子身后,玉楼朱门次第开,珠阙贝宫接天去,煌煌五色霞雾中,同样袅娜的两行提灯宫娥,同样鸦黑如漆的云鬓,同样轻薄而绚烂的衣裙,笑面盈盈,宜嗔宜喜,让他一对眼珠子都不知从何安放,每一凝神,眼前就泛起一片冰雾,使仙子们的颜色更加鲜丽,连滚带爬间,仿佛坠进了摔碎的宝花镜中,只知道四周晶光璀璨。
世上怎会有这般的仙境?
这般的仙境,怎么会堕在冰下,不见天日?
他看花了眼,既想搂这个,又想闻闻那个,这一脚深一脚浅的,迟迟没能近身。
殊不知,每经过一个仙子,便有一双眼睛倏地睁开,眼眶中皆是茫茫的死白。樱唇微张,露出森然如棘刺的利齿,上头还挂着丝丝缕缕的血肉。绣鞋之下,采珠人的冰尸堆积成小丘,却被掩没在缥缈云雾中,化为她们衣裙的一角。
在目送他离去的一瞬间,她们眼中闪过深不见底的怨毒,很快又沉沉阖上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