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起上半身,头就顶在篷子下面。在那里没好气地看着我。小衡这时候已经把油灯重又点上了,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明暗不定的轮廓,弯曲的好看。他的眉毛又浓又黑,像两丛深林,眼睛因为全睁开,里面的瞳仁映着油灯的光闪闪发亮。我想,他长得倒真是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样好的男子。

我见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很不舒服,脸一红,但是心里想他一定没有在看我。我道:“你竟然敢进来?”

他嘿嘿冷笑,道:“艄公叫我进来,这船是人家的,你还管得了人家?”

“可我可是花了钱的,你凭什么进来!”

“我是人家请进来的,自然不用花钱。”

他竟然白坐这船,我想。

“无赖,”我喊一句,“你往那边坐!别老挤这里。让你一坐,人家挤都要挤死了。”

他一动没有动,我说的话他真的是不听。

“你听到没有?我让你过去!”

他说:“那边就出去了,你让我淋雨么?”

我嗤笑道:“一个大男人淋点雨算什么!真是矫情!”

他却不说话,只摇头,显出不屑置辩的神色。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被他打败了,仿佛我说什么都是可笑的似的。

我在这舱里坐着,心里甚是不爽,就忽的爬起来,弯着腰出去了,总好过和他正面相对的好。

小衡在里面喊我进去,我不进,反正这细雨蒙蒙也没什么。

我立在船头,跟那艄公站在一处,看着艄公一摇一摆地摇着橹。艄公对我笑眯眯的,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我没有听懂,只对他笑了笑。风迎面吹过来,夹带着细细的雨丝,扑在脸上凉凉的。我浑身都沐浴在飘飘洒洒的细雨里,像被包了一层又凉又湿的轻纱。

他忽然从篷子里弯腰爬出来,走到我身边就喊声“进去!”,语气气势汹汹,十分不甘心的样子。

我看看他,他并不看我,两眼目视前方,道:“我还不至于让女孩子淋雨。”

我心里总算有一丝得意,心想好歹这人还有几分像个男子汉。于是看了他几眼就小跑回去坐在篷子里。往外面看他,站在我原来站的地方,高大的身材在雨中十分挺拔。那艄公嘿嘿笑着,不知道对他又说了什么,他也回了几句,又背着手立在那里,姿势很是潇洒。

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到岸边了,小船慢慢的靠了岸,他不待船停稳就跃上岸去。我和小衡从篷子里钻出来,艄公对我们说了几句,意思是让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他去那边买两把伞来。我想,这老头儿倒真是个好心人,于是笑着点点头,那老头把桨横在船舷,就上了岸,我和小衡复回到篷子里面。

却看到那男子走到老翁跟前说了几句,然后就转身跑着不知道去哪儿了,老翁却站在那里不动,回头对我笑起来。然后过来跟我呜里哇啦说几句,那意思竟然是说那人代他帮我买伞去了。我颇感吃惊,但又想,他兴许是搭了我雇的船又没花钱,良心上过不去,这才要破费些银两买两把伞补上。这样一想,也便心安了。

我们等了一会儿他就又跑回来了,他向我们走过来,我和小衡还缩在篷子里,他看我一眼,没说什么,把伞给了那老翁,然后对他施了一礼,转身就大步离开了。

老翁笑着把伞递给我和小衡,又说了一句,这句我听得特别清楚,他悠悠地道:那后生是个好人。我奇怪了,为什么对我说这句话呢?

将伞打开来,也是普普通通的江南油纸伞,一把伞上画了一带远山,一叶扁舟,都是些大意而已,伞面上潇洒的书着一行诗:“斜风细雨不须归。”

另一把伞却是一座楼,也大概能看出楼的意思,周围是淡淡的杏花,用粉红油彩敷墨,也只是朦胧的一层,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