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时候,一旦哭了,赵姨娘总是会来哄她,给她擦脸,拿糖。

那时候她以为,母亲只是冷,却不坏。

可今日,赵姨娘想哄,却被一句话压了回去。

连仅存的温暖,也不被允许了。

她伏在案前,哭得嗓子哑,泪水混着脂粉沾了一袖子。直到眼泪哭干,身体一点点脱力,她才缓缓停下来。

屋子里静得可怕。

“哭够了就走吧。”文容卿道。

赵姨娘柔声哄道,“今日这伍先生姨娘见过了,可是一表人才呢。整个漢昌的少爷公子都不如他。”

季绫当然知道伍应钦一表人才。

前世正是被他那副样子唬住了,才懵懵懂懂嫁给了他。

“妈,姨娘,绫儿不想嫁人。”

“你长大了。”文容卿终于开口。

季绫抬眼望她,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绫儿想留在你身边。”

赵姨娘连连上前,轻声呵斥道,“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文容卿道,“其实你去不去,都一样。我替你挑的,不会有错。”

季绫怔了一下,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

若是她父亲叫几个士兵来把她抓过去,她倒能不管不顾地闹开,大不了死了算了,反正已经死过一回。

可她母亲与姨娘却是一张温柔的网,将她兜住了,越收越紧。

她想挣扎,却不敢太用力,因为这网是她们的血肉织成的。

她用力挣,她们两败俱伤。

但不用力,就永远也挣不开。

季绫不想她们痛,就得自己忍着。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平复了呼吸。

如今祖父与父亲一同做局,她若硬闹,只会输得更快。

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想想别的法子。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我去。”

“走吧。”

赵姨娘抚了抚她的发顶,“好孩子。”

……

文容卿带着季绫进了包厢。

白得刺眼的灯光,将屋内照得一览无余,连灯架的阴影也利落得像黑刃。

一张圆桌上错落着几只精致的瓷杯,倒满茶水。

还未上菜。

可季绫知道,今天这席,她来了,最重要的“菜”已经到场。

空气压得沉,她胸口发堵,几乎难以呼吸。

正对门口的下席空缺着,其余座位都已坐满。

季绫一眼看到伍应钦。

他坐在上席的正中央,西装笔挺,人模狗样。

三年的相伴只是一场平淡的梦,醒来时却发觉周身一片湿冷。

只怪知人知面不知心,婚后三年看着千好百好,谁知也是个自私至极之辈。

她咬紧了后槽牙,心中泛起一阵厌恶,死死地瞪着伍应钦。

与伍应钦并坐上席的,是一个身着深青色军服的年轻军官。

那人背对着她来的方向,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指尖夹了一根未点燃的烟。

像是并未注意到来人,也不曾察觉身边人的动静。

那人自顾自偏过脸去,一个身着白衣的仆欧擦了洋火,替他点烟。

火光跃动,他偏头吐出一口烟雾。

等到他回过身子,终于抬眸望过来。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每一个人,终于停留在她的身上。

静,沉,是一口看不见底的井。

季绫心头一阵,几乎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