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笑了一声,“放心吧,你那杂志社稿费肯定能打到你账上,不会占你这个‘厂里闲人’的便宜。”

周青榆看着她,没说话。

车在街角转了一道,日光从破云里露出一丝缝,映得车厢里光线一暗一亮。

“你真当我不看账本?”周青榆忽然开口,“你前几个月就把我那笔专栏费写进厂账的‘零星补贴’,明面上没写名字,可我一看就知道。”

她顿了顿,眼神落到季绫侧脸:“绫儿,你不必瞒我。”

季绫没眼角那点笑意慢慢收了,声音也低了些:“你也不是外人。近来我总觉得心里负担重,怪只怪当初大包大揽做了个最大的投资人,又接管了厂里事务。要真撑不住……你会怪我吗?”

周青榆轻声说:“怪你什么?厂子是你把起来的,不是你,这地方早关了。只是别一声不吭就把自己赔进去。”

车一路往前走,街口开始有了人,挑担的、卖早饭的、小孩子背书包。

季绫笑了笑,把车窗打下来些,望着远处码头的轮廓:“我还没打算赔。起码得等我跟你把这单谈下来。”

她手指刚从帘子上放下,耳边就听见周青榆笑了一声:“你去了两年现在性子真是沉稳了不少。”

季绫一听这话,立刻像被点着了什么似的,侧过身,一头撞在她肩膀上。

她靠着她,说不清是赌气还是撒气:“你又来笑我”

周青榆被她撞得肩膀一歪,笑着扶了她一下:“怎么说了两句,又是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了。”

季绫把下巴搁她肩上,靠着,“所有人都觉得我突然变了一个人,稳重可靠,可我知道我只是稀里糊涂地被赶鸭子上架,就顺势演起来罢了。”

周青榆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想做就不做了。”

季绫笑道,“做人有做人的责任,不能光凭兴趣来。何况,我做着做着,倒也做出些兴趣来。”

车继续往前,驶出市区街道渐空,车轮碾过旧砖路面,发出一阵阵低响。

兴许是雨天,季绫的情绪额外低落。她看着周青榆手里的稿子,名为《铁幕下的独白》。

扫了一眼,看似莎士比亚戏剧评论,实则解析革命党“以党治国”条例。文章写得慷慨激昂。

季绫看到作者用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毁灭”对照青年选择沉默或赴死,忽然开口,“我没有理想。”

周青榆惊讶地抬起头,“怎么忽然说这些?”

季绫道:“我搞不懂,活着多好,为了理想?总觉得虚幻,理解不了。

我做的都是些形而下的东西,炉料怎么配、图纸怎么算、钢轨该不该再磨一次……都是这些。我喜欢做这些,太宏大的我不感兴趣,也做不好。”

周青榆并不生气,“能找到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就是难得的了。倒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不过”季绫顿了顿,“我希望你的理想长存。”

这话一句一句落进耳里,周青榆没出声,轻轻伸手,揽了揽季绫的肩膀。

车子晃了一下,窗帘被风吹起一角。

出了城,道路边变得空旷,只有零星行人,和几家早点铺冒着热气。

车厢里静下来。

不知是谁先闭上眼,谁先把头靠过来。

等再看时,两人已经靠在一起睡着了。

田埂不宽,雨后土软,走起来一脚深一脚浅。

两人并肩走着,稻田在两侧起伏,水光映着天光,远远有几只鸟落在麦杆上,风一吹就惊飞了。

季绫卷起裙脚,手里提着一包图纸样件,跟周青榆没话找话:“那唐先生,在北京不是待得好好的,怎么跑漢昌来了?”

周青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