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柏梧今天回来得早,他煮了味噌汤,炖了土豆牛肉,蒸了一小碗米饭。锅热,桌上还冒着腾腾的气。
季绫坐下,舀了一勺汤,吹了吹,“柏梧,我打算报个旁听生。”
“嗯?”他刚夹了一筷子菜,动作顿了下。
“我打听了一下,明治大学,经济学部那边,有几个课程接受旁听。”她说,“我查过了,非正式学籍,但能听课、写报告、用图书馆。”
“你不是在语言学校上得好好的?”
“我不想只上语言课,我想要接触更深的内容。”
周柏梧放下筷子,“你不是只在这里陪我一年吗?一年时间很短的,经济类的又难,还是日语教学,你可以吗。”
“我要试试,我学了一周已经完全记住平假名和片假名,还能和别人简单对话了,我相信我自己。”
季绫说着,把下午借的一本经济类的教材拿出来翻开:“你看,很多专有名词是用假名写的,读音和英文差不多,我先前在教会女校学过英文。比如这个……マーケット,就是 market,市场。还有这个インフレーション,就是 inflation,通货膨胀。”
他垂了垂眼,“可我学位修完就回国。”
“那我一个人留在日本。”她说,“这边不少女孩子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学习。”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季绫觉得自己好像遇到鬼打墙一样。不管她怎么证明都无济于事,她忽然生起气来,嗓音陡地紧了一些:“我知道你对我好,也没逼我。但我不能什么都照你的安排活下去,我本来不是是这样,怎么现在倒像是把我自己弄成适合你的形状才能嵌进你的生活。我在别人眼里是什么你知道吗?我连一句‘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女人’都说不出来,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我说得再多也没人信。”
周柏梧看着她,眉头拧了起来,“绫儿,你现在太激动了,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你不能因为我的语气激烈就否认我话语的内容!”
他说,“我不是看不起你,我只是你现在状态不好,夜夜都哭。再有学业压力,我怕你扛不住。”
“我要试一次。”季绫执着道:“我需要做事来让我转移注意力,先前忙厂子里的事,虽然繁琐,我倒不多想了。”
“可你只在教会女校读过几年,这边的课程你吃不消。”
季绫终于猛拍了一下桌子,汤水震出碗边。
她站起来,眼圈已经红了。
“所以我一辈子就只能在你身后了吗?我连试都不行?那我在东京,到底是干什么的?”
季绫声音哑了,眼泪一下压不住。
她强忍着不掉,结果越忍,喉咙越发紧,眼泪掉得更凶。
“我只是不想……每次要点什么,都要靠哭一场才有结果。就像小时候那样,要糖吃、要出去玩,只有哭了,长辈才会松口。可我不是小孩了,我明明在好好跟你说。”
她转身擦眼泪,肩膀一颤一颤,手一直在抹,却怎么都抹不完。
身后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他低声说:“……好。你去报,不哭了好不好?”
季绫一顿,没回头。
“我陪你去。”他说。
她低低吸了口气,坐回椅子上,一句话都没说。
汤已经冷了,她盯着那碗汤看了一会儿,声音干干的:“我以为我能跟你讲道理,但其实我还是靠哭。”
她没有胜利的表情,只有一点疲倦。
她手攥着一张餐巾纸,眼泪已经擦干,但鼻尖微红,唇也有些发白。
周柏梧看了她一会儿,没立刻开口。
季绫也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