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如墨,侍从们收拾着残羹,梁晔华和萧安澈移至内室,在窗边手谈一局,享受着许久未有的片刻安宁时光。

江慕远吵嚷着要放鞭炮,于是拽着周晗之打起帘子冲入了门外的冰雪天地,冯绥芸提着新制的玲珑花灯,踏着轻快的步子跟上,烛光闪烁,花灯摇曳,仿佛心中摇曳的情丝一般。

江澄可和梁晔华的夫人李氏凑在塌边,新样式的布料铺了满榻,挑选着给世子梁维勉裁制新衣的图案。正说笑间,却忽听得外面吵闹,原来是江慕远夺了冯绥芸玲珑花灯,嬉笑着纵身上了房顶,张牙舞爪地摆弄了半天,末了却着将那花灯挂在了房檐上,眉飞色舞地看着冯绥芸在下面犯难。

冯绥芸叉腰蹙眉,对着房上,嚷道:“好啊,耀德,你也来评评理,江校尉这般胡闹,就不怕军法处置吗?”

周晗之早搬了小泥炉出来,边温着酒,边饶有兴味地看他俩胡闹,也只是抿嘴一乐,并不掺和。

江慕远翘脚坐在屋顶,满不在乎,“怎么,冯将军还想公报私仇吗?”

冯绥芸怒瞪他一眼,身上却没有趁手的家伙,灵机一动,便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腕上发力猛然一掷,“啪”的一声就将那花灯击落,她飞身过去,那花灯仍稳稳提在她手中。江慕远不料她如此,那金簪从他身边闪过,他也吃了一惊,屋顶又积了雪,险些滑下来,好在手指勾住了房脊,又爬了回去。江慕远复坐在屋顶上,拾起那支金簪。那金簪上仍残留着冯绥芸的气息,江慕远举起金簪,遥遥对着月华流照,闪闪生光。

江澄可在屋内看着窗外雪势渐大,取了新衣出去,看这二人玩得正欢,走上前便将一件兔毛披肩套在冯绥芸身上。那披肩白乎乎,毛茸茸的把她从头包裹起来,映着她在风里吹得红彤彤的脸蛋,活脱脱像是一只下凡的小玉兔,软软糯糯的,甚是娇俏可爱。

周晗之望着她,一时看直了眼,酒杯停在嘴边许久也未曾饮下,江慕远却在房顶一展身上素白如月的长袍,拍手笑道:“平日里芸儿一贯喜欢穿红色,要我说还是这白色好看!”

正得意间,却被江澄可一件黑色的狐皮大氅袍掷上来砸中脑袋,江慕远抖开一看,那是件油光发亮的墨狐大氅,心里不甚满意,撇嘴道:“像是山大王的披挂,我不要它!”说着向下一抛,正抛到周晗之怀中,“耀德怕冷,还是给耀德穿吧。”

周晗之也是当真怕冷,笑笑将那大氅裹在身上,又复端酒去饮。

江澄可见江慕远不甚领情,只好又嘱咐了几句天冷雪滑的话,便复进屋里去陪李夫人。

冯绥芸披上了衣服,方察觉到天冷,哈气搓手走到周晗之的小火炉边,也端起一盏酒来,酒香氤氲,白雾腾腾,“‘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还是耀德会受用。”说着便将热酒饮尽,顿觉得暖意四起。

江慕远独在房上也顿感乏味,一撑身跃将下来,走至冯绥芸身后,将那金簪仍插在她发髻上,冯绥芸灿然笑着回过身来,也递给他一盏暖酒,“来,‘诗酒趁年华’。”

江慕远喝了半盏,笑道,“你们平日里总是吟诗作对的,我可又听不懂了。”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这是苏东坡的词。”周晗之解释道,兀自又满饮一盏。

江慕远细细咂摸了一阵,忽的明朗,“这词写得倒好,快意人生,仿佛都说尽了一般。”

冯绥芸扬起剑眉,放下酒盏,并不赞同,“他此时是快活了,怎不见写‘小轩窗,正梳妆’时对故人的千般思量?亦或是本就是无情之人,写过也就忘却了。”

周晗之听着话,心里乍觉一堵,无尽忧思涌上心头。见江慕远还欲再争辩,忙扯住他,“喜庆的日子,我只求世上唯有长相团聚,何苦还要再论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