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安静。」铃子无声地起身关掉电灯。房间被黑暗吞灭掉,雨声涌进来。我想说什么,铃子用手指制止住。我们屛息窥视黑暗。

终于雨声减弱,在黑暗的角落上滴下光的水滴。接着天花板的角落又有另一道光驱促黑暗。

我从铃子手中接过扇子,悄悄走近屋角。趁萤火虫飞起的刹那挥扇下去,萤火虫放出一瞬的强光,从扇子的褶缝溜了。飞起时拖出一条光线,就如在黑暗中缝出一条金线,时明时灭。

我在狭窄的房间里像舞蹈般追逐的样子大概很可笑,铃子发出淸脆的笑声,拿起手镜挥动。不知是否我的幻觉,但见两道金光交织反照在镜子里,好像无数的萤火虫从黑暗中诞生出来翩翩起舞似的。

铃子似乎很快乐的笑着挥动手镜。我也不期然地发出笑声。用扇子捞起落下的光滴十分有趣,我们在狭窄的房内做梦似的狩猎萤火虫。

我错过了一道光,撞到铃子的肩膀。我们的笑声一同跌入黑喑的底层。刚才好像忘掉从前似的天真笑声还在房间里回响。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三年来第一次从心底发出了笑声。

最后,一只萤火虫消失无踪,另一只停在画布上。泛白的光发出最后的辉煌,细细的线有一瞬间照亮女人的险。画中的女人仿佛闭起眼睛似的一闪而逝,黑暗中只剩下雨声。

「我想明天就离开东京。」我对站起来开灯的铃子这样说。

「是么?」铃子只答了这句话,回头望望纸窗。「雨也好像停啦。」似乎侧耳倾听了一会小巷的安静气息,终于喃喃地说:「到那儿去都好。不管怎么遥远的地方,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然后点一点头,好像致谢似的低着头走了出去。我什么也没说。铃子是三年来唯一吸引我的女人,然而就像方才的两道萤火虫发出的细光,点亮有限时间的关系。白扇掉在榻榻米上。也许是铃子有意遗忘作为纪念的。我想着这些事,越过纸窗听着经过小巷远去的木屐声。

木屐声快要消失时,突然我想再看铃子一眼,倏地打开纸窗外的套窗。恰好那时铃子准备转过巷子的角落,回头看我。在街灯的照耀中,她又垂着头伫立片刻。浅黄的和服裙摆一带,淋湿了的石坂道反照灯光。她的倩影沐浴在光中,好像盛开的宵待草。铃子拐弯之后,花的颜色还留在我的脑海中。

我将画了铃子的画布撕毁掉,忘我地握住画笔,拿起铃子留下的白扇。我的手擅自动起来,在白扇上涂下铃子的和服宵待草的花色。

黎明来临时,我的画才完成。也许黄色的花和绿色的叶都不足取,可是那朵花比我过去所画的都好,充满生命的感觉。

晨光照进来时,花儿仿佛真的凋谢了。那朵在晨雾里渗入最后颜色的花,乃是作为画家的我第一次绽开的生命,正在等待枯萎的时刻。

中午过后,我把白扇送到铃子家去。铃子的家称不上家,只是在河边的小榻榻米店楼上租一间房而已。工匠说她中午以前出去了。我在迟疑是否要将白扇交给工匠保管,毕竟那是住着自己生命的画,我想亲手交给铃子。

我想起照代昨晚说过,约好铃子五点钟在入船亭碰头,于是在附近闲逛一阵,到了时候才去根荻町。

好像是水神的庆典。路上人潮汹涌,穿单和服和戴巴拿马草帽的人熙来攘往。过桥的时候,我见到铃子的背影,她听不见我在后面喊她,从河堤走下石级,走进入船亭消失了。我不愿意跟照代碰面,就在河堤上逛来逛去,等候铃子出来。

太阳往西倾斜了。刻在石墙上的柳影因暮霭而变得模糊时,铃子才出来。静悄悄地关起大门,也关起了店内的动静。奇异的是铃子披头乱发的奔出来,激烈地趿着木屐冲下石级时,跟站在石级上的我相撞,不由轻轻叫起来。

「你